端庄典雅、气势刚健｜隶楷《吊比干文》
《吊比干文》又称《皇帝吊殷比干文》、《北魏吊比干墓文》或《北魏孝文帝吊比干墓文》，刻于北魏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11月，故又名《太和碑》。是孝文帝拓跋宏在由平城（今大同）迁都洛阳途中祭拜比干墓后亲自撰文所立的一块碑刻，内容主要记述孝文帝拓跋宏对殷太师比干忠贞品德的赞颂。
清王昶《金石萃编》载：“碑高七尺七寸，广四尺一寸，二十八行，行四十六字，正书。”篆额“皇帝吊殷比干文”7字。碑阴刻文4列，前3列刻随从祭拜的82位官员的官衔、郡望和姓名，最后1列为宋代吴处厚所撰《碑阴记》，林舍书丹，楷书。
原碑毁于北宋，元祐五年（公元1090年）吴处厚依据民间所存拓本重新摹刻上石，现存河南卫辉殷太师比干庙碑廊内。关于重刻经过，碑阴有记： ……汲郡比干墓旧有元魏高祖吊文一篇，摸镂在石，其体类骚，其字类隶，久已为乡人毁去。赖民间偶存其遗刻，……距今元祐之庚午几十周甲子矣，五百九十七年，历西魏、后周、隋唐五代，丧乱多矣，幸遇圣辰，再获刊勒，固知兴废自有数也……
现存此碑虽为翻刻，与原碑书法相去有多远尚不可知，但文字内容与文字的书法精神尚存，自宋以来一直为金石家们所重视。该碑“虽经（宋人）重刻，规模尚存，亦可见书法之递变”（欧阳辅《集古求真》）。原石拓本已无处可寻，宋复刻本至今也未见，有宋、元、明诸代的拓本传世，所见最多为清道光年以后拓本。
此碑无书丹人姓名，清中叶传为北魏著名书家崔浩所书。崔浩（381—450年），字伯渊，一作伯源，崔宏之子，官至司徒总百揆，工书，少好文学，博览经史，有“帝王之师”之称。其书被认为是北朝书法的正宗，对时人书风影响较大，后世亦多宝其迹，以作楷模。史载，崔浩因“国史之狱”惨遭杀身之祸，事件发生在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而《吊比干文》的立碑时间在太和十八年，即公元494年，崔浩卒年与立碑时间相差较大，故不可采信。另有学者根据史料推测，刘芳是该碑的书丹者，因为他最有可能知道《吊比干文》的原貌。这些学者将《吊比干文》与当时的《司马金龙墓表、墓志》进行对比，发现二者的笔迹如出一辙。刘芳，字伯文，彭城人，孝文帝朝的重臣，文采出众，精通书法和乐律。据《魏书·刘芳传》：“芳为注解，表上之。”由此可知，刘芳曾注解过《吊比干文》，并且给孝文帝上表奏明此事。但此推断仍没有确切的证据，尚有待于专家及学者的进一步论证。
比干（？—前1047年）：商朝沫邑（今河南省卫辉市北）人，为商末年的著名忠臣，出身王室，为商王帝乙之弟、纣王帝辛之叔父，官至少师（一说丞相），辅佐纣王治国。因纣王暴虐无道，其多次直言进谏，劝其收敛恶行。曾慨叹：“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然纣王不为所动。在微子（商王帝乙之子）离开后，比干说：“作为臣子，不能不冒死劝谏。”于是极力劝谏纣王。纣王反而震怒，最终将其剖心处死。民间传言比干曾服姜子牙符水暂保性命，但因途中听闻“人无心即死”而气绝。后世尊比干为“忠谏之祖”，唐朝追封太师，宋、元、明、清屡加封谥，民间更奉其为文财神之一。河南卫辉至今存有比干庙供人瞻仰。
帝
吊
殷
比
干
文
唯（維）皇構遷中之元載，嵗御次乎閹茂。望舒會於星紀，十有四日，日唯（維）甲申。
予揚和淇右，蹀駟鄘西。指崧（嵩）原而搖步，順京途以啟征。路歷商區，輨屆衛
壤。泛目睇川，縱覽觀陸。遂傍睨古跡，游瞰曩風。覩（睹）殷比干之墓，悵然悼懷
焉。乃命馭駐輪，筴（策）驥躬矚。荊蕀（棘）荒朽，工為緜（綿）薨。而遺猷明密，事若對德。慨
狂后之猖穢，傷貞臣之婞莭。聊興其韻，貽弔（吊）云爾。曰：三才之肇元兮，
敷五靈以扶德。含剛柔於金木兮，資明闇（暗）於南北。重離耀其炎暉兮，曾坎
司玄以秉黑。伊稟常之懷生兮，昬睿遞其啟則。晝皎皎其何朗兮，夜幽幽
而致蔽。哲人昭昭而澄光兮，狂夫黕黕其若翳。咨堯舜之耿介兮，何桀紂
之猖敗。沉湎而不知甲（申）兮，終或己以貽戾。謇謇兮比干，藉胄兮殷宗。含精
兮誕粹，寘樹兮英風。稟蘭露以滌神，湌（餐）[苑木]（菊）英而儼容。茹薜荔以蕩識，佩江
蘺而麗躬。履霜以結冰兮，卒窘忠而彌濃。千金豈其吾珍兮，皇轝（輿）寔（實）余所
鐘。奮誠諫而燼軀兮，導危言以釁鋒。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惟子在殷，實為
樑棟。外贊九功，內徽辰共。匡率袞職，德音遐洞。周師還旆，非子誰貢。否哉
悖運，遘此不辰。三綱道沒，七曜輝泯。負乘竊器，怠棄天倫。懷誠齎（賫）怒，讜言
焉陳。鬼侯已醢，子不見歟？邢侯已脯，子不聞歟？微子去矣，子不知歟？萁子
奴矣，子不覺歟？何其輕生，一致斯歟？何其愛義，勇若歸歟？遺體既灰，不其
惜歟？永矣無返，不其痛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夫天地之長遠兮，嗟人生
旋多殃。往者子弗及兮，來者子不厥當。胡契闊之屯亶（邅）兮，值昬化而乖良。
曷不相時以卷舒兮，徒委質而巔亡。雖虛名空傳於千載，詎何勳之可揚。
奚若騰魂以遠逝，飛足而歸昌。得比肩於尚父，卒同協於周王。建鴻績於
盛辰，啟胥宇於齊方。闡穆音乎万祀，傳冤業以修長。而乃自受茲斃，視竅
殷亲（辛）。剖心無補，迷機喪身。脫非武發，封墓誰因。嗚呼介士，胡不我臣。
重曰：世惽惽而溷濁兮，日藹藹其無光。時坎廩而險隘兮，氣憭慄以飛霜。
子奚其不遠逝兮，侘傺而阯故鄉。可乘桍以浮滄兮，求蓬萊而為粻。銜芝
條以昇虛兮，與赤松而翱翔。被芰荷之輕衣兮，曳扶容之[艹帕]（葩）裳。循海波而
㵱䬙（漂颻）兮，望會稽以歸禹。紐蕙芷以為紳兮，扈荃佩而容與。寫鬱結于聖人
兮，暢中心之祕語。執垂益而談[上下]（弄）兮，交良朋而攄苦。言既而東騰兮，吸朝
霞而長舉。登[山比]巖而悵望兮，眺扶桑以停佇。謁靈威以問路兮，乘谷風而
扳（攀）宇。遂假載於羲和兮，憑六螭以南處。翥衡嶽而顧步兮，濯沅湘以自潔。
嚼炎州之八桂兮，踐九疑而遙裔。即蒼梧而宗舜兮，拂埃霧以就列。採輕
越而肅帶兮，切寶屖（犀）以貫介。訴淳風之淪覆兮，話蕭韶之湮滅。召熊狸而
敘釋兮，問重華之風桀。爾乃飲正陽之精氣兮，遊丹丘而明視。揖祝融而
求鳥兮，御朱鸞以修指。因景風而淩天兮，逥靈鵬以西履。降黃渚而造稷
兮，慰稼穡之艱難。訪有邰之詵詵兮，遇何主而獲安。然後陟崐崘之翠嶺
兮，擥（攬）瓊枝而槃（盤）桓。步懸圃以溜湸兮，咀玉英而折蘭。歷崦嵫而一顧兮，府（俯）
沐髮於洧盤。仰徙倚於閶闔兮，請帝閽而啟關。天沈（泬）寥而廓落兮，地寂漻
而遼閬。湌（餐）淪陰以裨氣兮，佩瑤玕而鳴鏘。拜招矩而修莭兮，少躊躇以相
羊。祈騶虞而揔韁兮，隨泰風以飃揚。瞰不周而左旋兮，縱神駟以北望。尋
流沙而騁轡兮，暨陽周以緤（紲）駕。靡芸芳以馥體兮，索夷杜而祇衙。奉軒轅
而陳辭兮，申時俗之不暇。適岐伯而修命兮，展力牧以問霸。歙沆瀣之純
粹兮，窺寒門之層冰。聆廣莫之飂瑟兮，覿黔羸而廽凝。擁玄武以涉虛兮，
亢神寘而威陵。象曖曃而晻鬱兮，途曼曼其難勝。筴（策）飛廉而前驅兮，使燭
龍以輝澄。歸中樞而睇睨兮，想玄漠之已周。慨飛魂之無寄兮，颯翾袂而
上浮。引雄虹而登峻兮，揚雲旗以軒遊。躍八龍之蜿蜿兮，振玉鸞之啾啾。
搴彗星以朗導兮，委升軔乎大儀。敖重暘之帝宮兮，凝精魄於旋曦。扈陽
曜而靈修兮，豈傅說之足奇。但至概之不悛兮，寧溘死而不移。
1.用笔颇具浓厚的“隶楷”特征
北魏书迹若按时间和行政地域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即盛乐、平城时代（386—493）的北魏前期书迹与洛阳时代（493—534）的北魏中晚期书迹。《吊比干文》按阶段划分应归属于“盛乐、平城时代”的前期楷书。这种前期魏碑书迹与洛阳时代中晚期魏碑相比，其突出的特征，可以用庄重朴茂、昂扬恢宏、雄浑古拙来概括。从用笔上讲，以方笔为主，点画顿挫分明，横平竖直，锋芒毕露；横画自左上起笔，以偏锋切入为主，收笔上挑；竖画横落笔，收笔多用藏锋，厚重含蓄。具体来讲，起笔、收笔常带明显的隶书笔意，如撇捺尾重而上挑，折笔有顿无转或无顿无转等。很明显，这些都是平城时期用笔的特征。与洛阳时代中晚期相比，这种风格的书法线条瘦劲峻拔、灵动华美、明丽豪健，但同时似乎少了些许精巧与简约之态。这种书体多用于北魏前期官方正式场合，充满积极进取的盛世气象与庙堂之气，散发着一种特有的生机与昂扬向上的精神。其雄强沉稳的书风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一个蓬勃向上的北魏王朝。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中有“体裁俊伟，笔气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之语，正可谓对这方墓志最贴切的描述。
2.结体庄重稚拙
《吊比干文》的字形方正紧密，稚拙朴茂，生动有趣。笔画处理虽偏细，但不失厚重、雄强。一般而言，在外轮廓不变的情况下，线条变细，其字内空间就大，字内横向空间大则结体宽结，从而促使结体稳妥，更显庄重。孝文帝镌立《吊比干文》，是欲通过宣扬比干的忠贞精神以实现政治巩固之目标。这就决定了其字体风格的庄重性。同时，为解决篇幅过长与碑大小的矛盾，也为了减少拥挤，书写者便有意使线条“瘦劲纤细”。这种“瘦劲纤细”的线条形态在北魏书法中可谓独树一帜。另外，《吊比干文》因未能摆脱分书结体遗法的某些特征，面貌未能完全楷化，因此结体显露出楷化未成熟的稚拙气。这种稚拙气与明代傅山提倡的“宁拙毋巧”的观点如出一辙，已成为后世书家主动追求的艺术风尚之一。
3.章法颇具整体性与和谐性
《吊比干文》全篇气象博大，章法布局井然有序，横成行，竖成列，行列旷达疏朗；结字宽博开张，字与字大小统一，排列均匀对称，其字距紧凑且略大于行距，颇具整体性。单个字虽独立存在，但血脉相通，精神契合，可谓和谐中求生动，多变中求统一。紧凑的章法与疏朗的结体形成了明显反差。这种章法使整幅作品显得空灵萧散、雄阔疏宕、气势磅礴。可以看出，《吊比干文》无论结体还是章法都明显承袭了汉碑余绪，以稚拙、凝重、朴茂为主要特征，以追古为主要基调，这种早期“隶楷”基调与中后期求新求变的“魏楷”大不相同。与同时期其他碑刻相比较，《吊比干文》既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更透着一股雄强沉稳的气息。
4.“程式化”与“装饰性”特征明显
至东汉末年，隶书发展越发追求严谨规整，装饰意味亦越发明显，显得板滞而缺少生机。其中以官样隶书《熹平石经》最为典型。由于《吊比干文》笔画排列均匀对称，收笔下按后上挑，极具汉末隶书的程式化特征。作为北魏前期的碑刻，它的审美特征不但受到鲜卑民族自身风格与书写习惯的影响，而且较大比例地吸收了同时期“铭石书”的某些特点，如起笔方势明显，横画起笔上翘，呈折刀头状，凿刻味较浓，等等。“铭石书”在东汉是典型的“八分”书，为当时碑刻的通用书体。汉魏之际“铭石书”有《受禅表》《三体石经》等代表碑刻，它们实际上是对《熹平石经》的继承与发展。“铭石书”的庄重性使《吊比干文》有极强的装饰意味，与今人书写的美术字颇为相似。其原因既与书写者的主观意图相关，也与刀工的夸张刻写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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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清代旧拓早本，参考王壯弘《增补校碑随笔》“若”字完好，考据较高。尺寸29*16.5厘米。
维皇构迁中之元载，岁御次乎阉茂，望舒会于星纪，十有四日，日维甲申。
时值我皇朝迁都洛阳的第一年（太和十八年），今天岁星行至阉茂之处，是十一月十四（甲申）日。
予扬和淇右，蹀驷鄘西。指嵩原而摇步，顺京途以启征。路历商区，輨届卫壤。泛目睇川，纵览观陆。
我在淇水之右扬起马鞭，在古鄘国的西边驱车缓行。朝着高山原野迈步前行，顺着宽敞大路踏上征程。一路上经过了古代商王朝的统治区域，又踏上了古卫国的地界。放眼眺望河流，纵目观览大陆。
遂傍睨古迹，游瞰曩风。睹殷比干之墓，怅然悼怀焉。
于是，走近观赏那些古老的遗迹，访察当地的民风民俗。看到了商朝忠臣比干的坟墓，心中惆怅，满是哀悼之情。
乃命驭驻轮，策骥躬瞩。荆棘荒朽，工为绵薨。而遗猷明密，事若对德。慨狂后之猖秽，伤贞臣之婞节。聊兴其韵，贻吊云尔。
于是，我命令车队停下来，自己策马前行，亲自观览吊祭。只见那里荆棘丛生，一片荒芜，（所幸）宏伟精致、连绵不绝的古建筑群还在。此地流传着许多有关比干殒身报国的事迹，仿佛能让人当面感受到他的道德风范。我为那个暴君纣王的猖獗丑恶而愤慨，为坚贞的忠臣比干的刚直气节而感伤。姑且写下这篇韵文，用以表达凭吊之意！
曰：
三才之肇元兮，敷五灵以扶德。含刚柔于金木兮，资明暗于南北。
宇宙初开之际，（天帝就）给予人间五种灵兽来彰扬圣德。五行相克的规律让人们明白人世间刚柔相济的本质，地分南北的差别让人们明白人世间明暗相依的道理。
重离耀其炎晖兮，曾坎司玄以秉黑。伊禀常之怀生兮，昏睿递其启则。
重华司职太阳，掌管着炎热和光明；曾坎司职太阴，掌管着严寒和黑暗。（天帝又）赋予人间宇宙运行的规律，让人民安于生计；在昏聩与明智的交替中，产生了人世的法则。
昼皎皎其何朗兮，夜幽幽而致蔽。哲人昭昭而澄光兮，狂夫黕黕其若翳。
白昼洁白明亮啊，那是多么的晴朗，光明朗照人间；黑夜幽深静谧啊，那是多么的暗淡，黑暗遮蔽了一切。智慧卓越的圣者洁白无暇，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光华四射；狂妄无知的小人污浊暗淡如同障碍物一般。
咨尧舜之耿介兮，何桀纣之猖败。沉湎而不知申兮，终或己以贻戾。
赞叹尧舜的正大光明啊，为何桀纣是那样的猖狂腐烂？（桀纣）沉湎于酒色之中不听从忠臣的告诫，最终迷失了自我而陷入了罪恶的深渊。
謇謇兮比干，藉胄兮殷宗。含精兮诞粹，置树兮英风。
忠贞正直的比干啊出身高贵，他是殷商王室的后代。他蕴含着天地的精华而诞生出纯粹的品质，树立起高尚的风格和坚贞的气节。
禀兰露以涤神，餐菊英而俨容。茹薜荔以荡识，佩江蓠而丽躬。
（他秉受天地之灵气），啜饮兰草上的露水来净化自己的灵魂，餐食着那初生的菊花瓣的精华来养成自己谦敬有礼、谨慎严肃的君子之风。他以薜荔为食来荡涤思想，在身上佩带江蓠，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光彩照人。
履霜以结冰兮，卒窘忠而弥浓。千金岂其吾珍兮，皇舆实余所钟。
他身临危局，如履冰霜，虽处困窘依然忠心如炽。千金的俸禄岂是他那样的人所看重的，君主的圣明和国家的安危才是他最关注的。
奋诚谏而烬躯兮，导危言以衅锋。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用尽心力进献忠诚的谏言而不惜牺牲生命，说出正直而危险的话语去直面那锐利的锋芒。唉，悲哀啊！真是悲哀啊！
惟子在殷，实为梁栋。外赞九功，内徽辰共。匡率袞职，德音遐洞。周师还旆，非子谁贡。
比干他生活在商朝，的确是国家的栋梁。对外，他辅佐君主处理朝廷政事；在内，他掌管君臣、宗室关系法则。他率领着朝中的三公，（不时地）匡正他们的行为；他的合乎仁德的言语辞令长久地回荡在人们的心间。周武王前来讨伐的军队半路返回，除了他比干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劳。
否哉悖运，遘此不辰。三纲道没，七曜辉泯。
可惜啊，他遭遇噩运，生不逢时。（当时的社会）朝政混乱，没有基本的道德准则，日月星辰的光辉一起泯灭。
负乘窃器，怠弃天伦。怀诚赍怒，谠言焉陈。
那些无才无德的小人窃取了国家的政权，他们怠惰不堪，荒弃了天地间的正道。比干心中满是（对国家、对君主的）忠诚和（对朝政、对奸人的）愤怒，他正直的言论又怎么能够得以尽情地陈述呢？
鬼侯已醢，子不见欤？邢侯已脯，子不闻欤？
九侯已经被剁成肉酱，（比干啊），你没有看见吗？鄂侯已经被做成肉干，（比干啊），你没有听说吗？
微子去矣，子不知欤？萁子奴矣，子不觉欤？
微子已经逃往远方，（比干啊），你不知道吗？箕子也被监禁而成为囚奴，（比干啊），你没有听说吗？
何其轻生，一致斯欤？何其爱义，勇若归欤？
（比干啊），你为什么那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竟然还要犯颜直谏以至于被剖心而死呢？（比干啊），你为什么那样热爱正义，勇敢地面对一切而视死如归呢？
遗体既灰，不其惜欤？永矣无返，不其痛欤？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比干啊），你的遗体已经化为灰烬，难道不可惜吗？（比干啊），你将永远不可能再重返人间，难道不让人痛心吗？唉，可悲啊，实在是可悲啊！
夫天地之长远兮，嗟人生旋多殃。往者子弗及兮，来者子不厥当。
天地啊，是多么的辽阔无边，无穷无尽；可悲啊，人生却是那样的时光飞逝，多灾多难。殷商大势已去，你无能为力。以周为首的诸侯同盟来势凶猛，你也不可阻挡。
胡契阔之屯邅兮，值昏化而乖良。曷不相时以卷舒兮，徒委质而巅亡。
你为何命运如此坎坷不顺啊，只因生在这昏庸的世道而不能有好的境遇。你为何不能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呢，却要献上忠诚而导致白白身死。
虽虚名空传于千载，讵何勋之可扬。奚若腾魂以远逝，飞足而归昌。得比肩于尚父，卒同协于周王。
即使那虚幻的美名能流传千秋万载，可是你还有多少功劳能够彰扬后世？假如你的魂灵飞升远逝，归附周王，与姜尚并肩辅佐圣主，那会怎么样呢？
建鸿绩于盛辰，启胥宇于齐方。阐穆音乎万祀，传冤业以修长。
那你会（像姜尚一样）在开明盛世建立丰功伟绩，在齐地开创宏伟基业。（然后），用圣人的德音教化人民，让功业流传到千秋万代。
而乃自受兹毙，视窍殷辛。剖心无补，迷机丧身。
然而，你却一孔之见，对殷愚忠，甘愿接受那种刑罚而死。（比干啊），你剖心显忠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丧失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脱非武发，封墓谁因。呜呼介士，胡不我臣。
倘若不是圣明的周武王，又有谁会来为你封土修墓呢？唉，（像你这样）耿介正直的人士，为什么不是我的臣子呢？
重曰：
世惛惛而溷浊兮，日蔼蔼其无光。时坎廩而险隘兮，气憭慄以飞霜。
世间晦昧不明污浊遍地啊，天上的太阳也暗淡无光；朝政困窘危机四伏啊，此时的天气寒风凛冽，遍地冰霜。
子奚其不远逝兮，侘傺而阯故乡。可乘桴以浮沧兮，求蓬莱而为粻。
比干啊，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却带着深深的失意，在神情恍惚之中徘徊在自己的故乡呢？你完全可以乘着小舟尽情地漂浮于沧海之上啊，寻求海中的仙山蓬莱作为安身之所。
衔芝条以升虚兮，与赤松而翱翔。被芰荷之轻衣兮，曳扶容之葩裳。
你口中衔着灵芝的枝条慢慢地升上太空啊，与赤松子一起遨游飞翔；身上披着用芰荷做成的轻薄的上衣啊，用芙蓉做成的华美的下衣随风飘荡。
循海波而漂摇兮，望会稽以归禹。纽蕙芷以为绅兮，扈荃佩而容与。
你随着海波漂摇浮动啊，望着会稽山而归向大禹的故地。你用蕙芷做成纽襻，让长长的衣带随风飘扬啊，身上披挂着用菖蒲做成的配饰而逍遥自在。
写郁结于圣人兮，畅中心之秘语。执垂益而谈弄兮，交良朋而摅苦。
向圣人（大禹）倾吐自己的忧愁烦闷啊，尽情地诉说心中的隐秘。拉着伯益（垂益）谈论古今之事啊，结交好友来倾诉心中的困苦。
言既而东腾兮，吸朝霞而长举。登【山比】岩而怅望兮，眺扶桑以停伫。
言谈结束之后向东飞腾啊，吸食朝霞高高飞去。登上高峻的山峰怅然四望啊，远眺太阳升起的地方久久伫立。
谒灵威以问路兮，乘谷风而攀宇。遂假载于羲和兮，凭六螭以南处。
拜谒东方的青帝来探问道路啊，驾驭着东风攀上了高高的天宇。于是借助羲和的车驾，依靠着六条螭龙的驾驶向南而行。
翥衡岳而顾步兮，濯沅湘以自洁。嚼炎州之八桂兮，践九疑而遥裔。
飞落在高峻的南岳衡山徘徊自顾；到沅水和湘江里洗濯自身来保持高洁。咀嚼炎州的桂子啊，攀登到九嶷山的高处，让清风吹动衣襟。
即苍梧而宗舜兮，拂埃雾以就列。采轻越而肃带兮，切宝犀以贯介。
来到苍梧山尊崇舜帝啊，拂去尘埃雾气而列于其旁。采摘白云点缀自己飘动的衣带啊，切割犀角穿挂在自己的衣服之上。
诉淳风之沦覆兮，话萧韶之湮灭。召熊狸而叙释兮，问重华之风桀。
向舜帝倾诉，人世间淳朴的风气已经沉沦覆灭啊，美妙的箫韶之乐也已湮灭无闻。召来熊狸倾心交谈啊，问一问舜帝现在的风采。
尔乃饮正阳之精气兮，游丹丘而明视。揖祝融而求鸟兮，御朱鸾以修指。
然后你饮下正阳的精气啊，畅游丹丘仙境，欣赏仙人的神采。向祝融拱手行礼，寻求那神奇的鸾鸟啊，驾驭着红色鸾鸟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因景风而凌天兮，回灵鹏以西履。降黄渚而造稷兮，慰稼穑之艰难。
乘着那祥和之风而登上天空啊，让神鸟掉转方向向西方飞去。降落在黄河边上，去拜访后稷啊，感叹民生的艰难。
访有邰之诜诜兮，遇何主而获安。然后陟昆仑之翠岭兮，揽琼枝而盘桓。
探访有邰国的众生啊，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圣明君主而获得了安宁。然后，登上昆仑山翠绿的山岭啊，采摘着琼枝而徘徊逗留。
步悬圃以溜湸兮，咀玉英以折兰。历崦嵫而一顾兮，府沐发于洧盘。
漫步于昆仑山顶玄圃仙境心境清朗啊，一边嚼食着玉石的精华，一边还攀折兰花。经过崦嵫山的时候，回头一望，恋恋不舍；到了洧盘之后，俯下头来，用那神水沐发。
仰徙倚于阊阖兮，请帝阍而启关。天泬寥而廓落兮，地寂漻而辽阆。
抬头望去，已经徘徊于天门之下啊，请求天帝的守门人打开宫门。天空是那样的晴朗温和，旷远空阔，大地是那样的寂静无声，辽阔无边。
餐沦阴以裨气兮，佩瑶玕而鸣锵。拜招矩而修节兮，少踌躇以相羊。
吞食晚霞来裨补自己的浩然正气啊；佩戴美玉而发出了铿锵悦耳的声响。拜揖招矩（西方的白帝之神）来提高自己的气节修养啊；暂且盘桓片刻，让自己休养生息。
祈驺虞而总缰兮，随泰风以飘扬。瞰不周而左旋兮，纵神驷以北望。
（向白帝）祈求得到像驺虞那样的仁义之兽，紧紧地握住缰绳，驾着它随着西风飘扬而去。（途中）俯视身下，看到了巍峨的不周山，然后左转，驾驭着神马向北方疾驰而去。
寻流沙而骋辔兮，暨阳周以绁驾。靡芸芳以馥体兮，索夷杜而祇衙。
寻找到那无穷无尽的北方大漠而纵马驰骋啊，一直奔驰到阳周故城才停下了车马。割取芸草覆盖在身体之上，让自己的身体散发着芳香；挑选出荑草和甘棠，来到轩辕黄帝办公的地方。
奉轩辕而陈辞兮，申时俗之不睱。适岐伯而修命兮，展力牧以问霸。
尽心尽力地侍奉轩辕黄帝，并向他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和人世间的不正之事。探访岐伯，向他咨询修养生命的方法；瞻拜力牧，向他请教他是如何为黄帝治理国家的。
歙沆瀣之纯粹兮，窥寒门之层冰。聆广莫之飂瑟兮，觌黔羸而回凝。
吸纳着晨露的纯粹之气啊，窥探着寒门的层层坚冰。聆听那来自广漠的凛冽风声啊，拜访完水神黔羸后回头凝望，不忍分别。
拥玄武以涉虚兮，亢神寘而威陵。象暧曃而晻郁兮，途曼曼其难胜。
簇拥着北方之神玄武大帝登上了那高远的太空啊，与神灵一同俯瞰着人世间。看到人世间的景象是暗淡阴沉的，长路漫漫啊，让人难以支持。
策飞廉而前驱兮，使烛龙以辉澄。归中枢而睇睨兮，想玄漠之已周。
让飞廉作为前导吧，让烛龙辉映四方。回到中天而环顾四周啊，想到广大的宇宙已经周游一遍。
慨飞魂之无寄兮，飒翾袂而上浮。引雄虹而登峻兮，扬云旗以轩游。
感慨飞散的灵魂无所寄托啊，衣袂飘飘向上浮起。牵引着鲜艳的彩虹登上最高处啊，飘扬着白云之旗，坐着华美的车子游历宇宙。
跃八龙之蜿蜿兮，振玉鸾之啾啾。搴彗星以朗导兮，委升轫乎大仪。
驾驶着八龙神兽屈曲而行啊，一路上洒下了清脆的车铃声。伸手摘下那颗彗星，让它做我的明亮的先导啊，乘坐着冉冉升起的车子到达了天帝的宫廷。
敖重旸之帝宫兮，凝精魄于旋曦。扈阳曜而灵修兮，岂傅说之足奇。
遨游在天帝的宫殿啊，在旋转不息的阳光中凝聚着精神魂魄。追随那光明四射的太阳而成为贤德明哲的人，岂是傅说能比？
但至概之不悛兮，宁溘死而不移。
只是坚定的志向绝不改变啊，宁愿突然死去也不会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