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青原山诗刻石》，1092年书写，北宋翻刻，清代拓本

黄庭坚《青原山诗》，五言诗，全称《次韵周元翁同曹游青原山寺长韵》，亦称《七祖山诗》、《次韵周法曹游青原山寺》。此诗是黄庭坚1083年作的，1092年黄庭坚在家乡受王子骏之邀，将此诗书写在了绢上；1092年王子骏按照绢本的墨迹勾勒刻到了青石板上，但该青石板未流传下来；1101年庐陵官员按照青石板的拓本再次在石碑上翻刻。现在出版看到的是翻刻碑的清代拓本。

第一部分 碑的来历

（以下段落主要摘自《黄庭坚青原山诗刻石》前言，水賚佑，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系列（第一辑）（平装）2014年版。）

青原山位于江西庐陵县（今江西吉安市）东南十五里，又名七祖山。山有净居寺，唐高僧禅宗七祖行思禅师（？-740年）得法曹溪，开化于此，故佛事特盛。

黄庭坚和周元翁

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时任太和县令（今江西吉安泰和县）的黄庭坚（1045年-1105年），谒郡游青原山，为其友周元翁作此诗。（周元翁，即周寿，是宋代大儒周敦颐之子，登元丰五年黄裳榜进士，任吉州司法、司封员外郎等职。黄庭坚与周元翁交往甚密，互有诗作酬唱及书信往来，黄庭坚称其：“纯粹动金石，清节不朽，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其言语文章，发明妙慧，非为作使之合，盖其中心纯粹而生光耳。”）

黄庭坚在家乡守孝期间，王子骏的求字与石刻

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年，黄庭坚的母亲在1091年去世，黄庭坚回到老家守孝），海昏王子骏以生绢求黄庭坚书，王子骏与黄庭坚外家有连（二人为表亲），于是黄庭坚书此诗予之。王子骏镌刻此书于青石板，又做成拓片，原当送七祖山，但石刻尚未送至七祖山，因黄庭坚以太史得罪，不宜宣扬黄的文章书法，故诗刻遂留王氏，原迹后佚失，今不传。

依据王子骏原碑拓本的再次石刻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黄庭坚获赦谪还。庐陵郡守程章、监郡章喜得原刻石墨拓，十二月由僧居月募石再次将诗刊刻，共八石。

清代施闰章对再次石刻第八石的补齐

清康熙二年（1663年），时任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的施闰章（1618-1683），游青原山时，见第八石独劣，疑非黄庭坚手书，或当时偶遗数行，遂续以他手，遂非全璧，因就搜集黄庭坚其他墨迹补之，并集名书补写刻录黄庭坚外甥洪炎的原诗跋文及自己题跋于第八石之后。

国家图书馆所藏八块石头的清代拓片

据国家图书馆所藏清代拓片，前七石均纵104cm×横60cm，第八石纵105cm×横50cm，共38行。阅后悉原碑前为五言古风一首，后为跋文一篇。因拓时碑已漫漶，故许多文字残缺或难以辨清，虽存265字，却无法知其全部内容。幸亏清代王昶（1724-1806）《金石续编》卷十六曾著录此碑，题为《黄鲁直青原山诗》（正书，在江西庐陵县），录有诗、跋全文，可弥补刻石之不足。

以下为国家图书馆所藏清代拓片。

（图片摘自“书法欣赏”微信公众号，黄庭坚行楷书《青原山诗》，2023年12月8日，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kVkW2o_3t0TlSBneNsakGQ）

（以下主要摘自《黄庭坚青原山诗刻石》前言，水賚佑，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系列（第一辑）（平装）2014年版。）

释文内容，主要是清代王昶（1724-1806）《金石续编》卷十六著录的释文。其中，括号（）为《山谷外集诗注》卷五收录的内容区别；□为《金石续编》原记号。

黄庭坚《次韵周元翁同曹游青原山寺长韵》

（经本文核对，标黄色为上海图书馆拓本现存字迹）

市声固在耳，一原谢尘埃。

乳窦响钟磬，翠峰丽昭回。

俯看行磨蚁，车马度成隈（度城隈）。

水犹曹溪味，山自思公开。

浮图涌金碧，广厦构瑰材。

蝉蜕三百年，至今猿鸣哀（猿鸟哀）。

祖印平如水，有句非险崖。

心花照十方，初不落梯阶。

我行瞑托宿，夜雨滴华榱。

残僧四五辈，法筵叹尘埋。

石头麟一角，道价直九垓。

庐陵米贵贱，传与后人猜。

晓跻上方上，秋塍乱萁荄。

莲子委箭镞，葵花仄金桮（bēi）。

寒藤上老木，龙蛇委䈥骸。

鲁公大字在（大字石），笔势欲倾摧（欲崩摧）。

德人曩来游，颇有嘉客陪。

忆当拥旌旗，千骑相排豗。

且复歌舞随，丝竹写繁哇（写烦哇）。

事如飞鸿去（飞鸟去），名与南斗偕。

松风（松竹）吟高丘，何时更能来。

回首翠微合，于役王事催。

猿鹤一日雅，重来尚徘徊。

“予曩（nǎng，过去）时上七祖山，极爱其山川，故为予友元翁作此诗。又出上方之南，得古钓台，嘉遯（遁）世不见其光辉者。元翁亦请予赋诗，（诗）曰：‘公居（避世）一丘壑，似渔非世渔。独寻（吟）嘉橘颂，不遗予（子）公书。筍蕨林塘晚，丝缗岁月除。安知冶容子，红袖泣前鱼。’元翁曰：‘青原遗迹，但有颜公大字，当并刻此二诗，使来者观焉。’其后各解官去，不果刻。海昏王子骏以生绡（绢）来乞书，子骏于予外家有连，故书。予之能以青石板（版）刻而送之祖山，亦一段奇事。南昌黄庭坚书。”

清代王昶（1724-1806）《金石续编》卷十六著录VS《山谷外集诗注》卷五收录的差别

其诗《山谷外集诗注》卷五收录，题为《次韵周法曹游青原寺》。①其中“度成隈、猿鸣哀、大字在、欲倾摧、写繁哇、飞鸟去、松风”，集本作“度城隈、猿鸟哀、大字石、欲崩摧、写烦哇、飞鸿去、松竹”。集本还少“莲子委箭镞，葵花仄金杯”十字。②其跋文《山谷题跋》卷九收录，题为《次韵周元翁游青原山寺后》。其中“曰、公居、不遗予、生绡、青石板”，集本作“诗曰、避世、不遗子、生绢、青石版”。均可为《山谷集》的校勘增添新的史料。

释文AI翻译：

虽然城市的喧嚣始终在耳边回响，但置身于这片原野之中，仿佛远离了尘世的烦恼。钟乳洞中传来的风声如同钟磬般悠扬，青翠的山峰壮丽光彩。俯看街道上如同蚂蚁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车马来来往往，穿梭在城市之间。当地的山景自然秀丽，水质如同曹溪（佛教圣地）一样清澈甘甜。佛塔金碧辉煌，宏伟的房屋用珍贵的材料搭建。蝉蜕三百年，至今猿鸣哀，世事变迁，历经沧桑，时间久远。佛法的真谛令人心静如水，平和深邃；内心感悟得以照亮十方，从不拘泥于形式。我在黄昏时分寻找住宿的地方，夜晚的雨滴落在华丽的屋檐上。寺庙中只剩下四五老僧，法事已很久没有举行，僧人们感叹尘世的变迁。如同石上麒麟之角，大道真理的价值无法估量。庐陵的米价高低，传与后人猜测吧。

清晨我攀登高处，秋天的田野杂草丛生。莲子散落在地上，如同箭镞一般，葵花倾斜在金杯旁，寒冷的藤蔓缠绕在老树上，龙蛇般的枝条弯曲在地上，自然的一切都奇特、和谐、美丽。颜鲁公的大字碑刻还在，笔势雄浑，仿佛要倾倒下来。有德行的人曾来这里游览，有很多嘉宾陪伴。回忆起当时，仪仗队举着旌旗，上千马匹排列成行，气势恢宏壮观，音乐与歌舞相伴。事情如同飞鸿一般一去不复返，名声却如同南斗星一样永存。松涛在山丘上呼啸，什么时候能够再次来到这里。回头望去，山色青翠，景色宜人，但因公务繁忙，不得不离开。猿鹤在山林中悠闲自在。再次来到这里，依然会流连忘返。

我过去游览七祖山（青原山）时，非常喜爱那里的山川景色，因此为我的朋友元翁创作了这首诗。在七祖山的上方之南，我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钓台，遁世隐居的好地方，未展露给世人。元翁也请我为此赋诗，诗曰：“公居（避世）一丘壑，似渔非世渔。独寻（吟）嘉橘颂，不遗予（子）公书。筍蕨林塘晚，丝缗岁月除。安知冶容子，红袖泣前鱼。”（隐居在山丘沟壑之中，看似渔夫却又不是渔夫。独自寻觅赞美橘树的颂歌，却不忘你我互通书信。傍晚时分，池塘中蕨草丛生，岁月如丝般流逝。怎能知晓那些容貌艳丽的女子，会在渔夫面前红袖拭泪。）元翁说：“青原山遗迹，只有颜真卿的大字碑刻，应当将这两首诗一并刻石，让后来的人观赏。”后来我们各自解官而去，最终没有刻成。海昏的王子骏用生绢来求我书写，因为子骏与我家有亲戚关系，所以我为他书写了这首诗。如果能够将这首诗刻在青石板上并送到七祖山，也是一段佳话。南昌黄庭坚书。

第四部分 上海图书馆的清代拓本

拓本前楞伽山民作《寒藤上老木图》，并题跋“寒藤上老木。涪翁诗亦即翁之书品也。”（书法在楷隶行之间），后钤印“偶然”（白）。

“此诗拓本流传甚少，书法有《瘗鹤铭》风趣。丙申七月万卷楼书。楞伽山民。”丙申年，即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翰墨瑰宝前言注为同治二十二年，应为笔误。）

“涪翁书出唐薛曜，而参《瘗鹤铭》之雄伟，故得自成一家。此诗结字《鹤铭》为多，五百年来少有，继起惟文太史（文征明）晚年大书似之。民又书。”（不太明白，为何楞伽山民会认为黄庭坚的书法出自唐代薛曜，感觉二人书风并不相似。）

另有楞伽山民好友元絜（杨白）的观款：“丁酉（1897年）初冬观于万卷楼。元絜。”

据“西泠印社出版社”微信公众号记载，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4v4BwGmAzMVwvJv3vcQcwA，关于“棱伽山民究为何人”，表述为：

“按启功先生当年之疑，现经徐邦达、朱万章、万青屴、邹绵绵、李军等学者考证，已得到圆满答案。“棱伽山民”为苏州画家顾大昌之号，其生于嘉庆二十年（一八一五），卒年在光绪十年（一八八四）稍前，字子长，一字芸台，号古剑子、棱伽山民、偶然等，常居吴门，著有《归实斋画记》等。顾氏富藏碑帖，题跋落款罕用本名，多署‘棱伽山民’，因乃顾野王四十一世孙，而顾野王坟在苏州城西南楞伽山，其号或源于此。又题跋之外，常喜在帖中作画，饶具雅趣。有子顾曾寿，孙顾亮基。册中前后钤印颇多，顾氏祖孙三代皆有留印，如顾大昌的‘偶然’‘子长’‘棱伽山民’‘顾芸台’及顾曾寿、顾亮基的姓名印。”

整体有《瘗鹤铭》书意，但顽石坚硬，刻工欠缺，且二次翻刻，无法完全体现黄庭坚的笔意。

翰墨瑰宝前言著录：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翻刻的八石，因石顽，则工拙，不能全面体现黄庭坚笔意，所以，明盛时泰云：“右碑遣笔俊伟，惜刻手不佳，有失真处，然风神故在。”王世贞云：“其书本得笔意，而为再刻，故且石顽而工拙，所用峭侧取老取媚意殆尽，其仅存者，偃蹇桀骜之态耳。”孙鑛（kuàng，矿）云：“此字大，几可四寸，甚易刻，乃不能得其笔意。信哉！石顽而工拙也。”

但综观刻石书迹，仍纵横开阖，浩逸雄伟，行笔稳健，结体严谨，落笔奇伟，丰筋多力，深得《瘗鹤铭》神髓。如：“遯（dùn，遁）、金、三、年、水、来”等字，与《瘗鹤铭》中字，撑挺劲健，用笔藏锋，横画、撇画、捺画尽情伸长等笔法如出一辙，再如“势、事、相、华”等字，与《瘗鹤铭》中“势、事、相、华”的结密而无间的结体何等相似，此碑可谓是黄庭坚中年书艺的真实体现。

解放前，中华书局（文明书局）曾据此拓本石印出版，题为《黄山谷七祖山题诗》。可能考虑出版效果，对碑中漫漶的字迹多处填墨修改，致使把“雅”字错涂成“稚”字，前面坏损的“诗”字，用后面完整的“诗”字来替代，故石印本已失去原拓本的真实面貌。

《玄牍记》云：“遣笔俊伟，惜刻手不嘉，有失真处，然风神故在。”纵观刻石书迹纵横开阖，清逸雄伟，行笔稳健，结体严谨，深得《瘗鹤铭》神韵。

有的字，可能确实和石头比较僵硬、刻工不够精细有关，比如“钓”字，横折钩就很不自然，“金字旁”的两点呼应性也不够，再如“七”字横画、竖画的起笔，“祖”字“且”横折部分的翘头，“山”字中间一竖的起笔，体现的不够自然，有点俗气。“渔”字的四点底，“自”的三个短横，“頭”字右边的三个短横，“直”字中间的三个短横，点得有些拙。“味”字、“崖”字的撇理论上也不会那么粗，缺少粗细的变化。在碑帖的辗转、钩摹、刊凿、捶拓等各环节，共同造成了目前的效果，可能会引发对原作的一些误会。另外，因为拓本为剪裱本，所以部分字的大小看起来很悬殊，看不到全貌。

但有的字是不错的，比如“遯”“翁”“爱”“图”“厦”“构”字以及帖后面的一些字等。有的章法也是不错的，比如“上秋塍”三字，“上”和“秋”的上下关系、“秋”的短捺、“塍”的长捺等。有的字都可以搞一幅小作品，比如“飞鸿”“回首”等，还是写的很好的，比如“回”字很厚，“鸿”字又写的很灵巧。后面的字，越来越好，比如“鹤”字、“雅”字等，都能随行就市，点画有直有曲，有伸有缩。“事”字很得黄庭坚笔意，刻得挺准。后面越刻越好。总体来讲，是一件碑刻精品。

从体现书家本人的书法面貌看，首先是墨迹，其次是直接书丹在碑上的作品，像《青原山诗刻石》这种，首次便是生绢上的墨迹勾勒上石，之后又二次根据拓片上石翻刻，虽然基本结构刻出来了，位置也比较准，开合大气，有行书味道，但是笔画细微之处的精气神，对于初学者，如果不能辨别，可能会有反作用。故不推荐初学者学，对于有基础的，可以临，格局大、很开张，空间、字势都可以学习，点画圆润，收放自如。

黄庭坚的大字学《瘗鹤铭》和颜真卿。颜真卿的楷书写的很稳，此件取《瘗鹤铭》的字势更多一些。此帖也体现了黄庭坚长枪大戟、大开大合的特点。《瘗鹤铭》的空间布局、篆籀气，虽然字少，但很值得研究。

以下图片为《瘗鹤铭》和《青原山诗刻石》中的部分字的比较：（感觉《瘗鹤铭》的篆籀气更浓，黄庭坚字中宫更紧，字形更长，比如“势”、“华”等字，更有行楷的书写意味。）

1.《黄庭坚青原山诗刻石》前言，水賚佑，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系列（第一辑）（平装）2014年版；

2.衎兑老师课堂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