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在中国历史上是礼崩乐坏的时代,那时候,各诸侯国都在搞兼并扩张,形成了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这样的大国,但有个问题,既然一直在搞兼并扩张,大国应该减少或保持稳定才对,但春秋时期大国俱乐部的成员是五个,战国时期反而增加到七个,好像有点反常识。这是因为春秋时期的超级大国——晋,后来被一分为三,变成了战国时期的韩赵魏三个国家。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唯一遭受分裂命运的大国。
晋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因为它打击宗室公族、重用外姓大臣,导致晋国权力结构失衡,宗室的力量越来越弱,外姓大臣的力量越来越强,当外姓的权力没有了制衡时,晋国就被它反噬,走向了分裂。
晋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权力失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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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的始祖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史记·晋世家》记载: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唐叔子燮,是为晋侯。
西周初年,唐国叛乱,周公旦出兵诛灭了唐国,周成王把弟弟叔虞封到唐国,叫唐叔虞。后来,唐叔虞的儿子把国号改为晋,于是晋国正式诞生,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山西省的简称是“晋”。
不过春秋时期晋国的范围和今天的山西省有很大差别,今天山西省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南北向、狭长的平行四边形,省会太原差不多在这个四边形的中心,太原的东边是晋中、阳泉,西边是吕梁,这构成了山西的中部,以中部为界,山西的北部包括大同、朔州、忻州。山西的南部则是临汾、长治、运城、晋城四个城市。
晋国最初的封地,根据《史记》记载,是在河、汾之东,就是黄河、汾河的东岸,即山西南部的汾河谷地,大致相当于现在山西临汾、运城和长治、晋城的交界地区。
周成王把弟弟叔虞分封在汾河谷地,主要是防止当时在山西北部活动的戎狄部族南侵,威胁周朝首都镐京。因为从汾河谷地正南方,翻越中条山,可以控扼崤函谷道,直接威胁陕西关中平原,而周朝的都城镐京就在关中。
其实从现在山西的地形来说,晋国占据的南部,打起仗来,是没有优势的。从北面进攻,很容易对南部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从防守来说,大同是山西的第一道防线,号称“边隅之要害,京师之藩屏”,如果大同失守,还可以以太原为核心,以雁门关为要塞,构筑第二道防线。如果太原再保不住的话,山西南部也就很难抵挡了。
不过春秋初期,山西北部还是地广人稀的状态,在北部活动的戎狄部族与晋国之间有大量空白缓冲地带,所以冲突没有那么频繁与剧烈。同时戎狄部族也不像后来游牧民族的骑兵战斗力那么强,对晋国还构不成实质性威胁,不用特别布防。
对晋国来说,首要任务是增强国力。山西北部和中部都是崇山峻岭,经济价值有限,而南部从龙门山到华阴,黄河流速减缓,水面变得开阔,河西是关中平原,河东是运城盆地,都是肥沃的土地,要想让国家迅速富强起来,最好先向东西两翼扩张。而且晋国除了前面说的向南用兵很方便之外,向东用兵也有天然地理优势,可以出滏口陉进逼邯郸,也可以出太行陉和轵关陉,斜插入河南,进入洛阳盆地。于是晋国利用地理优势把它周围那些林立的小国都吞并了,还占了不少郑、卫的土地,所以它的版图东西向远超今天山西的范围。这是时代赐予晋国崛起的机遇,后世仅靠占据山西南部想要崛起成为大国,基本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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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晋国往事,其走向分裂的伏笔在著名的“曲沃代翼”事件中就埋下了。
公元前805年,周宣王时期,晋国国君晋穆侯追随王师讨伐条戎,结果打了败仗,心里很不爽,此时恰逢嫡长子出生,于是晋穆侯就给长子取名为“仇”,意为铭记仇恨。
过了三年,晋穆侯又讨伐千亩的戎狄部族,大获全胜,正好次子诞生,晋穆侯于是给次子取名为“成师”,意为成就王师。
对于晋穆侯这种行为,晋国大夫师服说了一番话。
《左传》记载:今君命大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
《史记》把《左传》的记录发挥了一下: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嫡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也就是说把太子起名叫仇,很不吉祥。而弟弟成师的名字,一看就是将来会成就大事业的。看来,晋国以后会有祸乱了,弟弟恐怕要取代哥哥的地位?
在《左传》里面,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神准预言,一些大事件,总有先人或梦见、或预知结果,然后把日后的结果说出来。对于这样的预言,我们不必当真,那不过都是事后追溯写出来的,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统治术,就是用神话、预兆、或者天命来为政权(尤其是带点篡夺意味、或有道德负担的政权)提供合法性,为其统治洗白。
不过,太子仇继位最初遇到的威胁,不是来自弟弟,而是来自叔叔。因为晋穆侯去世后,继位的是其弟殇叔,而太子仇被迫流亡国外。而殇叔上位,背后可能得到周宣王的支持。所以周宣王一死,太子仇立马回国夺回君位,被称为晋文侯,其在位长达三十五年,其间还帮助周平王完成东迁的大事,这件事也让晋文侯获得周天子的承认,正式成为合法的晋国国君。
无论太子仇夺位还是坐位,他的弟弟成师都没有表现出要和他争抢并取而代之的意思。
既然预言成师必然代兄,那这个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晋文侯去世后,他的儿子继位,是为晋昭侯。晋昭侯上位后,干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就是给了他叔叔成师一块封地,即曲沃。此后成师被称为曲沃桓叔。这件事按下了曲沃代翼的开始键。
桓叔被封在曲沃,当时晋国国都在翼城,曲沃比翼城要大得多。所以当时就有人说:晋国以后的祸乱,就在曲沃,因为末大于本了。
其实任何谋叛的行为,都取决于实力。桓叔在太子仇在位期间,实力不够,自然没有非分之想,一旦得到曲沃这块比首都翼城还大的封地,似乎谋夺君主之位就有了可能。
不过按照宗法制,成师这一系是小宗,仇这一支是大宗,小宗取代大宗,是为当时的礼法制度所不容的。所以要打破宗法制度,就需要有勇敢者站出来。公元前739年,一位叫潘父的异姓大夫率先站出来,弑国君晋昭侯,然后准备迎接曲沃桓叔进翼城,执掌晋国。
但是这种为礼法制度所不容的行为,是不得民心的,所以桓叔遭到忠于国君、忠于礼法的国人的反抗,第一次谋夺国君之位的计划没有成功,潘父也被诛杀,昭侯的儿子继位为国君,是为晋孝侯。国君之位还掌握在大宗手里。
但是夺权斗争一旦开启,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是停不下来的,只是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毕竟小宗取代大宗,是挑战礼法,不但晋国人不支持,就连周天子也不支持。结果曲沃和翼城之争,持续了整整六十七年,曲沃的桓叔,桓叔的儿子曲沃庄公,庄公的儿子曲沃武公,三代人坚持不懈疯狂向国君进攻,前后杀死了五位合法的晋国国君(昭侯、孝侯、哀侯、小子侯、晋侯缗),曲沃小宗终于彻底消灭了翼城的大宗,控制了晋国。
曲沃武公为了让这件事变得合法,即获得周天子的承认,用大量财宝贿赂当时的周天子釐(xi)王,终于被釐王承认为晋国国君,列为诸侯,曲沃武公摇身一变成了晋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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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宗取代大宗的“曲沃代翼”这件事就这样完成了,本来兄弟相残争夺国君之位的事在当时也不少见,但晋国的问题是把这个破坏礼法的剧本演的时间太长了,让它成了晋国历史上一道醒目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晋国宗室,小宗可以取代大宗,看来亲人是靠不住的。也时刻提醒着异姓大臣,宗室相残会留下权力空白,看来机会是有的。
公元前677年,晋武公去世,接替晋武公继位的是他的儿子诡诸,史称晋献公。晋献公上位后,最担心的当然是“曲沃代翼”的剧情重演。
《左传》记载:“晋桓、庄之族逼,献公患之。”
晋献公特别害怕自己被曲沃桓叔、曲沃庄公的其他后代干掉,成为第二个晋昭侯。
此时一个叫士蒍(wěi)的异姓大夫摸透了晋献公的心思,于是站出来对晋献公说:
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
还向晋献公说出自己如何除掉宗室群公子的计划。
士蒍曰:去富子,则群公子可谋也已。
其策略是先分化然后逐步诛杀。“第一步,除掉宗室里智谋超群的人。第二步,除掉宗室里剩余的平庸之辈。”
晋献公说了一句:“尔试其事”,你试试看吧,如果成功了,你获利我无忧,如果不成功,那你的性命可能就要保不住。
得到晋献公的首肯,士蒍开干了。
庄公二十三年,士蒍与群公子谋,谮富子而去之。
公元前671年,士蒍联合平庸宗室,把那些多智术善谋划的宗室公子,驱逐到国外或边疆,不让他们参与晋国政治,之后又唆使平庸宗室子弟把他们全都杀掉。
两年后,士蒍为这些平庸宗室专门修筑了聚城,似乎要把他们养起来,但是,“冬,晋侯围聚,尽杀群公子。”晋献公带兵包围聚城,把晋国宗室屠戮殆尽。
为了坐稳国君的位置,晋献公在异姓大夫的帮助下,对宗室子弟实施了屠杀。回看这些记录,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尽管其他诸侯国也有兄弟叔侄相残的故事,但没有哪个国家对亲情和宗法的摧残践踏,来得如此无情、残忍而又彻底。
做为回报,晋献公升士蒍为大司空,成为晋国位高权重的正卿。
晋献公对宗室公族的血腥屠杀,使晋国宗室公族的力量被极大削弱,仅留下几个世系偏远的郤氏、栾氏、韩氏作为亲信。
这里要提一下韩氏中的韩万,他是曲沃桓叔之子,晋献公的爷爷辈,也是后来战国时期韩国的始祖,在曲沃武公夺取国君之位的关键战役“陉庭之战”中,为曲沃武公驾车,这次战役俘虏了晋哀侯,后来韩万还为曲沃武公杀掉被俘的晋哀侯,晋哀侯一死,“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韩万因为在曲沃武公夺取君位中,坚定支持武公,后来被封于韩原。
晋献公之后,不重用晋国宗室公族成为晋国政治传统,这就给了异姓大臣攫取权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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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宗室公族的威胁,晋献公开始全力对外开疆拓土。
晋献公公元前676年至651年在位,和齐桓公基本活跃在同一个时代,在晋国历史上算是个政治强人。对内不但解决了宗室公子,对外开疆拓土的功业也是极其盛大,号称“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二胜”。
晋献公开疆拓土和齐桓公的策略完全不一样,齐桓公不过是让小国奉自己为霸主,小国仍是独立的政治实体,而晋献公则是直接吞并,把小国变成自己国土的一部分。
公元前661年,晋献公扩大军备,又成立一军,加上周朝允许的一军,晋国便拥有两军,晋献公亲自统帅上军,太子申生统帅下军。两军组建完成后,晋献公和太子申生统帅两军出征,并命赵夙给晋献公驾车、毕万执戈,一举消灭霍、耿、魏三国。战争结束后,晋献公把耿地赐给赵夙,封为大夫,把魏地赐给毕万,封为大夫。
赵夙就是后来赵国的始祖,毕万是后来魏国的始祖。对于这个毕万,《左传》又记录了一则神准预言,一个叫卜偃的预言专业人士,说“毕万之后必大”,理由是,万是“盈数”,即最大的数字单位,魏则是巍,高大崇隆;天子统治号称兆民,诸侯则是万民,所以说有个万字的魏日后必定成为大诸侯国。还有比这更扯淡的预言吗?要真有预言本事,为啥没提赵夙呢?人家以后也成了大诸侯国。
不过,赵夙、毕万,再加上“曲沃代翼”时的韩万,三家分晋的主角都亮相了。
晋献公对外灭国最著名的是假途伐虢。就是晋献公要攻打虢国,向虞国国君借路。
这个虢国,地跨黄河两岸,其国土包括今天的山西运城市平陆县和河南三门峡市的各一部分。
对于周王朝来说,虢国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它既是连接宗周丰镐和成周洛邑的通道,又是周天子遥控山西各诸侯国的一个重要中介。在西周末年,虢国出现非常频繁,周天子将其国君倚为重臣,尤其是曲沃和翼城争斗的六十七年中,周天子对翼城晋国国君的支持,就是委托虢国来实现对曲沃的打击。现在曲沃一系成为晋国国君,你说,虢国该怎么办?晋献公说:
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
晋献公一方面是要对过去恩怨做一个总清算,另一方面也是要为晋国未来争霸天下扫除障碍,于情于理,都要把虢国这个地方拿下。
而虞国也在山西平陆县,位于中条山脉最低平开阔之处,所以要灭虢国,最方便的就是向虞国借路。
公元前655年,晋献公向虞国派出使者,提出借道的要求。面对晋国的要求,虞国大夫宫之齐极力反对:“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虞国和虢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虢国被灭了,虞国也就不远了,可不能开启晋国的这种贪心,虎狼之师不可忽视啊。
虞国国君的回答是:“晋,吾宗也,岂害我哉”,晋国和虞国,大家都姓姬,他还能害我吗?虞国国君实在太天真了,对此宫之齐抛出一句灵魂拷问:
“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偪乎?亲以宠偪,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虞国和晋国再亲近,能亲过曲沃桓叔、庄伯的子孙吗?兄弟威胁到晋献公,尚且被屠戮殆尽,虞国不就是同了个姓吗,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同年8月晋献公率兵南下,12月消灭虢国,回师路过虞国的时候,顺手灭了虞国。就这样,晋献公清除了生平最大的隐患,还打通了进取中原的通道。
武公、献公两代,晋国土地、人口、财富急剧扩张,在分配这些资源时,由于宗室公族被国君防范打击,获益最大的就是那些异姓大夫,比如前面提到的赵夙、毕万、士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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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献公血腥屠杀宗室公族刚落幕,他的儿子们为争夺君位内讧的暗战也打了起来。
就在晋献公事业达到顶点时,他也不得不面对人生最大的痛点:衰老和继承人的选择。
晋献公本人妻妾众多,儿子也多。
《左传》说,晋献公有九个儿子,《史记》说八个。晋献公的正室夫人来自贾国,贾国也是姬姓,后来为晋所灭。但这位贾姬没有儿子,反而是晋献公和来自齐国的齐姜私通,生下长子申生,立为太子。晋献公随后又和戎狄通婚,娶了大戎狐姬和小戎子,大戎狐姬生公子重耳,就是后来的晋文公;小戎子生公子夷吾,就是后来的晋惠公。后来晋献公又讨伐骊戎,迎娶骊戎的两姐妹,其中骊姬生公子奚齐,她的妹妹生公子卓子。
宗室相残就从骊姬生公子奚齐开始。《史记》记载: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而数将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嫡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
晋献公仿佛忘了自己的祖先如何实现“曲沃代翼”的,自己是如何屠戮宗室的,他这种“废长立幼”的想法无疑给自己的儿子们套上内讧的命运绳索,让国家陷入动荡。
但晋献公的一番话无疑激活了骊姬内心让自己的儿子奚齐被立为太子的热望,不过要把这件事做实,就得和外姓人结盟。骊姬选择的结盟对象是梁五和东关五,合称“二五耦”,这俩人是晋献公的男宠。他俩在公元前666年向晋献公建议,让太子申生镇守曲沃,公子重耳镇守蒲城,公子夷吾镇守屈城。晋献公毫不犹豫采纳了这个建议。
把有竞争力的公子们都派到边疆去了,晋献公身边,就只有骊姬的儿子奚齐和她妹妹的儿子卓子了。于是梁五和东关五这“二五耦”与骊姬就开始合谋如何完成立奚齐为太子的计划。
最大的障碍当然还是太子申生,太子申生虽然被疏远,地位下降,但晋献公还没有立即废除他太子的地位,而且还让他带兵。骊姬在等待机会向太子申生发动最后一击。
公元前656,太子申生在曲沃祭祀母亲齐姜,按照礼制,祭祀之后太子要把胙肉送给晋献公。胙肉送进宫的时候,晋献公正在宫外田猎,骊姬便趁机在胙肉里下毒。
“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
晋献公把胙肉放到地上祭祀,地上土隆起;给狗吃,狗毙命;给奴隶吃,奴隶也毙命。骊姬哭着说,“这是太子搞的阴谋。”
消息传到曲沃,太子申生无法自辩,自缢而死。
申生死了,太子位是空出来了,但边疆还有两个年长公子排在奚齐前面,于是骊姬对晋献公说:“太子申生献有毒的胙肉,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都知道。”
晋献公很生气,派兵讨伐蒲城和屈城。被逼无奈,公子重耳逃亡翟戎,公子夷吾逃亡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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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姬虽然实现了奚齐被立为太子的计划,但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并坐稳国君的位置,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骊姬在这方面显然是个政治素人,选择的结盟对象仅是两个无权无势的男宠,他们固然能对晋献公施加影响,但一旦失去晋献公,他们就没有任何影响力。而对当时晋国的实力派贵族里克、丕郑等,骊姬却毫无拉拢的意思。
所以公元前651年,晋献公病危,此时的他也意识到一旦自己去世,公子奚齐将大祸临头,晋国将面临巨大的政治危机。他叫来公子奚齐的师傅荀息,开始托孤。
(晋献公)曰:“以是藐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荀息)稽首而对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
晋献公说,这个幼弱的孤儿就托付给大夫你了,你会拿他怎么办呢?荀息回答,自己将竭尽全力。如果成功,那就是国君您的神灵庇佑;如果不成功,那我就死而后已。
从晋献公和荀息的问答看,晋献公心中充满忧虑和恐惧,而荀息则对是否能控制局势毫无把握。
果然,晋献公一死,争夺晋国最高权力的竞争就在两个异姓大夫间展开了。十月,贵族里克诛杀了公子奚齐。荀息于是又拥立骊姬之妹的儿子卓子为嗣君。十一月,里克在朝堂又诛杀了公子卓子,荀息自杀身亡。而骊姬和那两个男宠,在这场血腥的政治斗争中,不见了,确实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之后,里克想拥立公子重耳继位,被重耳婉拒,因为重耳清楚,现在国内局势完全掌握在里克等人手中,自己回去继位,无非就是一傀儡。
里克又改请公子夷吾回国继位。追随公子夷吾的郤芮,也认为国内这些大夫的权力太大,贸然回去,肯定没法控制局面,最好找一外援帮自己。这时候,公子夷吾已经从梁国跑到秦国,大夫郤芮说可以请秦穆公帮忙,借秦国的力量回晋国继位。但是要得到秦国的帮助,就得付出代价,郤芮说了一句话:
“人实有国,我何爱焉?入而能民,土于何有?”
国家都是人家的,我有什么舍不得?如果能够回国成为人民的主人,还怕没有土地吗?
于是,公子夷吾许诺,“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失意者想上位开出的价码永远是慷慨的。
郤芮带着公子夷吾的价码求见秦穆公,面对这样的诱惑,秦穆公当然很难抵御,因为黄河从龙门山到华阴,先是自北向南奔流而下,然后折而向东。对晋国来说,黄河以西和以南,都是河外,夷吾承诺把这个范围的五座城邑都给秦国,此外还加上河内直到解梁城的区域。解梁在今天山西的永济市,那里有黄河著名的渡口——蒲津。这几乎是把黄河的天险都送给了秦国,如果真落实的话,那晋国以后就完全在秦国的掌控之中了。
面对这样的好事,秦穆公有点不敢相信,于是问郤芮,你们公子有什么力量可以倚仗。郤芮回答说:
“臣闻亡人无党,有党必有仇。夷吾弱不好弄,能斗不过,长亦不改,不识其他。”
我听说流亡在外的人没有党羽,因为有党羽就会有仇敌。公子夷吾从小就不是雄才大略的人,不好欺负但也不会很过分,长大后还是这样,别的就不知道了。
那意思就是夷吾这个人是很好拿捏的,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无非是想当上晋国国君。
有了外援,还得有内应,夷吾向国内的实力派贵族许诺了丰厚的赠礼。
就这样夷吾在外有秦穆公的帮助、内无反对声音的形势下,于公元前650年当上了晋国国君,史称晋惠公。
那么晋惠公如何处理宗室公族和外姓大臣的问题呢?
首先晋惠公一上位就利用秦穆公的力量,把当时“弑二君与一大夫”、把持朝政的异姓大夫里克及其党羽丕郑干掉了。紧接着就是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左传》把这些缺德事都记了下来。
第一,晋惠公回国前,他的异母姐姐秦穆公的夫人嘱托他两件事,一是把申生的妻子贾君托付给他,因为申生和秦穆公夫人同母。二是让惠公把其他兄弟接回国。晋惠公怎么干的呢,把嫂子睡了,兄弟没有接回国。
第二,许诺给晋国大夫的地,没给。
第三,许诺给秦国的地,也没给。
第四,以前晋国闹饥荒,秦国救援,现在秦国闹饥荒,晋国不救。
不守信用是比较缺德,但是作为国君,晋惠公要把这些事都落实了,这国君干起来也没啥意思。你想想,兄弟接回来,那不得提心吊胆成天防着君位被夺;给异姓大臣封地,那不是增强他们的势力,威胁君权吗;把承诺的地割让给秦国以及救助秦国,那晋国以后就只能看秦国的脸色行事了,说话哪有底气。
这么看晋惠公除了把嫂子睡了之外其他事都可以理解,但是要把这些事干了还不得罪人,就既要有政治智慧,又要有政治手腕,不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惜这位晋惠公是惠而不至,他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搞不清楚自己的利益边界,也不知道如何妥协,结果对外得罪秦国,引爆秦晋之间的韩原之战,自己还被俘虏;对内得罪异姓贵族,不少异姓大夫和他离心离德,国内一直处于倾轧洗牌的混乱状态。所以他在位十四年,晋国局势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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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惠公在位期间, 在开疆拓土上没有任何作为,本来想限制一下外姓大夫的势力,巩固一下君权,可惜能力又不够,最后失意而死。他的儿子晋怀公上位后,把晋国搞得更加混乱糟糕,逼得国内外势力都想着换人,于是一个人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那就是公子重耳。
公元前655年,公子重耳开始流亡生涯。在他流亡期间,一直追随他的贤士有五人:赵衰、他的舅舅狐偃、贾佗、先轸、魏武子。
这五个人里面,赵衰和魏武子,一个是前面追随晋献公征战后来被封到耿地的赵夙的弟弟,一个是被封到魏地的毕万的儿子。
在外流亡十九年后,重耳于公元前636年回国当上了国君,是为晋文公。
此时距离曲沃桓叔最初被封到曲沃的公元前745年,已经过去110年,这一百多年,造就的晋国政治现实就是,宗室公子们必须努力当上国君,当不上国君不是被诛杀,就是被流亡。异姓大夫拥有巨大的权力,国君的生杀大权和拥立都掌握在位高权重的异姓大夫手中。晋惠公曾经尝试过想削弱异姓大臣的权力,但是终因政治智慧和能力不够,失败了。
晋文公上台后,“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追随他流亡的人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异姓大夫们的权力进一步强化。
所以晋国就这样在一代又一代的权力轮转下,异姓大夫得到的封地越来越大,控制的人口和财富越来越多,朝政也慢慢向这些异姓大夫手里集中。
公元前587年,晋景公时期,晋国设置六卿,最终形成掌权的六家大夫。到晋悼公以后,晋国国君力量日益衰落,六卿专权。司马迁对此发了一句感慨:“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最后六卿中的韩赵魏把其他三卿灭了,把晋国瓜分了,公元前403年,瓜分晋国的韩赵魏三家乱臣贼子,获周天子承认为诸侯。这一幕仿佛历史照亮现实,与曲沃武公获周天子承认何其相似,只是那时是小宗取代大宗,而这次则是异姓取代宗室。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但这不过是晋国打击宗室公族和重用外姓大臣造成的权力失衡带来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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