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耷两件《鹰图》两件《八哥图》的辨识

上海博物馆藏有朱耷《空谷苍鹰图》、《双鹰图》二作,二作中所画立于盘石上的一只苍鹰,其形态、画法极其相似,应是“双胞”现象。此二作画中局部物像为双胞者,与上博藏朱耷两件《芦雁图》相似。看来在朱耷传世作品中,所画芦雁、苍鹰,或一只或两只的双胞现象还是挺普遍的。两件《芦雁图》已辨识为一真一伪,这两件《鹰图》又如何呢?北京故宫藏朱耷《杨柳浴禽图》、《树石八哥图》为双胞的八哥。以往研究者认为均为真迹,果真如此吗?本文分别予以辨识。‍‍‍‍‍‍‍‍‍‍‍‍‍‍‍‍‍‍‍

一、两件双胞《鹰图》的辨识

《空谷苍鹰图》,图绘一只单爪而立的苍鹰,鹰爪下为崖壁巨石,对面有两株淡墨枯木,树根及巨石间为“无水”溪潭,苍鹰头部上方有些竖点,竖点似隐约显示出是向下流动的瀑水,好像“无水”的溪潭并非真无水,用的是“点到为止”的手法。图名《空谷苍鹰图》。图右上角款书:“八大山人写。”钤“何园”等二印。(以下简称《苍鹰图》)此画中心部位的一只苍鹰,又见于朱耷的《双鹰图》。《双鹰图》亦绘单爪立于巨石上的苍鹰,与《空谷苍鹰图》中的苍鹰为双胞。在其下方有一只双爪而立的俯首苍鹰。图的左上为浓墨一株枯树。右上方款书:“己卯一阳之日写,八大山人。”钤“何园”等三印。己卯为康熙三十八年(1699),画家时年七十岁岁。(以下简称《双鹰图》)二图均刊于澳门艺术馆编《至人无法》图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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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两只单爪独立的苍鹰进行比鉴,《双鹰图》中的苍鹰笔墨施用处处“不到位”,尤其是尾羽,羽毛是散开的。观察自然界的各种飞禽,它们在站立时,尾羽收束起来,如《苍鹰图》所画。这些“不到位”的笔墨处理,是仿伪者“照猫画虎”,既无笔墨功夫,又缺乏对自然界苍鹰的基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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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鹰图》的下部绘一双爪立于盘石之上的鹰,其背部羽毛膨鬆而乍起,腹部的绒羽用湿墨染出,上下相迭,显示出这只雄鹰是驼背的。鹰的下颈部用浓墨渍出,结果成“大脖”鹰。总之,这只鹰的每一部位都处理不当,大概因为没有仿画的参照物,显示出画者本来的绘画功底,实在是不太高明。朱耷画禽类大都单爪而立,如遇双爪而立之鹰就要格外小心了。刘九庵《综记八大山人书画中的几个问题》一文内记:“八大山人画禽鸟以一足棲于树枝坡石上,绝少双足并立者,是其绘画的一大特点。”曾见四川省博物馆藏其《山水图》:“坡石上双鹤,用笔较细碎,与松石等构图多部协调,且双鹤双足平立,亦与八大惯常所绘一足棲立不同,致生怀疑。后经询乃知是张大千之友刘绍侯加添的。”刘九庵《张大千伪作名人书画的琐记与辨伪》一文提到刘绍侯这个人物,“乃是琉璃厂装裱旧画的能手,张氏仿古伪作,多为刘氏经手作旧。”刘九庵还指出,朱耷画双足禽鸟棲立者只是少见,并不能因此得出绝对的鉴伪结论。正如四川省博藏八大画,首先是因为“坡石上的双鹤,用笔较细碎”,才引发进一步的考鉴,与所描绘的景、物相比,其笔墨的特点水准才是比鉴的根本。《苍鹰图》与《双鹰图》的比鉴,前“者为真,后者为半仿半造,即一鹰为仿画,一鹰为仿者自画。所谓“自画”即没有现成的参照物。但鹰的头、爪、羽毛等等,仍是参画后的“组合”,“组合”必然露出前面所指出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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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两件双胞《八哥图》的辨识

由于朱耷绘画,尤其禽鸟、鱼类等等,所绘形态颇为特殊,甚或怪异,这也为仿伪者似是开了方便之门,即只要能仿得十之七八就能迷惑人。北京故宫藏朱耷《杨柳浴禽图》、《树石八哥图》。(以下简称《浴禽图》、《八哥图》)二图中均画有八哥一只,其形态几乎一样。一只单爪而立的八哥,头低俯几至腿,两翅向下收束,尾羽高翘向上。以自然的禽鸟看,这是一个极难得的姿态,显得很奇特。有研究者指出,今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的朱耷《甲子花鸟册》,内有题八哥一诗:“衿翠鸟唤哥,吭圆歌唤了。八哥语三虢,南飞鹧鸪少。”饶宗颐考释该诗曰:“此诗是讥‘虢’(指明)亡后,忠臣如鹧鸪之志切怀南,殊不多见。”诗中的“八哥语虢”怎样解释呢?检相关历史,西周时期先后有东、西、南三个虢国。《左传》一书中“宫之奇谏假道”故事,文载于《古文观止》,讲得是晋国假道虞国而灭虢(南虢国),回师时又顺道灭虞的故事,即所谓“唇亡齿寒”。八哥是一种经过训练可以学人语的飞禽,所谓“语三虢”就是借鸟语要人记住亡国之痛、之恨,同时感慨“忠臣如鹧鸪之志切怀南,殊不多见”。八哥似乎被画成“痛心疾首”的状态。借饶宗颐先生的诗解,略作发挥,不知是否能够成立。

《杨柳浴禽图》的左上款署:“癸未冬日写,八大山人。”癸未,康熙四十二年(1703),画家时年七十八岁。显然,“杨柳浴禽图”的图名是观赏、收藏者所命名,有诗情画意。该图画一只八哥棲在一株老树干上,该树倚石而向上延伸,在画本幅右侧断开,又于右侧上伸展出来,画数条柳枝风中飘摆,柳条用干涩枯笔画之,是冬柳?还是春柳?依作者款识,画于“癸未冬日”,冬日所画不一定就画冬柳,但如此干枯笔墨又难以看出春柳的模样。枯柳所倚的湖石,也许是湖边的盘石。画家画鱼尚且不画水,画湖石不画水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画水焉能“浴禽”,也是鉴藏者“望图生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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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图》,画崖壁枯木上棲一只八哥,与《杨柳浴禽图》上的八哥为双胞,其树下崖壁边上画一条大鱼。研究者认为该鱼不仅“表情特异”,又“从景物构成上显得很不协调。”按二图所署款识,《八哥图》为癸未春日画,《杨柳浴禽图》为同一年冬日画,应是“后图”抄袭“前图”,但为什么后图的构图较前图更合理些呢?是谁抄袭谁呢?恐怕不能仅由款识表明的时间简单定论。比鉴一下,两只双胞八哥的画法更能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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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两图中的双胞的八哥放大,明显可鉴的是两只八哥所画的眼、喙、单爪等这些见绘画功力的地方,有着不小的差距。所画的单爪,一圆劲,一单薄。郑逸梅《任伯年诞生一百五十周年》一文记,任伯年:“后得八大山人画,更悟用笔之妙。虽极工细之作,必悬腕中锋,自言作画如颐,差足当一字写。”也就是说,八大山人画画如写字,用笔“必悬腕中锋”,取其笔法圆劲、浑融、含蓄……,若用偏锋则易于单薄乏味。任伯年作为绘画大家,从绘画创作的角度取法八大山人。书画鉴赏尤其要悟所鉴赏书画的笔法、笔墨特点。顺便多说一句,张大千擅仿石涛、八大书画,但他个人的笔法多是尖锋、偏锋,以此鉴别出他的仿品其实不难。因为他的“笔性”与石涛、八大“笔性”有本质的区别。“笔性”是每个书画家特有的、唯一的、不可模仿的。《树石八哥图》的下部还画有一条鱼,画鱼不画水,符合八大山人画鱼不画水的习惯,仿画者是知道他的这些习惯的。如果说该图所画八哥有些问题,那么所画之鱼也不会没问题。北京故宫藏八大山人《鱼石图轴》,画面为一块湖石,又画了一条鱼。这条鱼与《树石八哥图》中的鱼,在形态上很相似,如果从绘画研究中的图像学角度来看,至少“图像”是相似的,但比鉴两条鱼所施用的笔墨,差距还是比较明显的,不用太多文字说明,目鉴之下相信观者自有判断,自然也就对《树石八哥图》有了更进一层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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