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简二《容成氏》简一
“华胥氏”是传说中一个很有名的国名，网上写文讨论的极多，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可感觉大多都没说到根源上，所以这次写这个文来谈谈自己的一些粗浅的看法。华胥氏之所以有名，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东汉时期的谶纬之书里说华胥氏生了伏羲，一个是《列子·黄帝》里记载了一个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的故事，而以前者最为有名。先说《列子》中的记载。现在我们看到的《列子》，已经不是《汉书·艺文志》中的《列子》八篇，而是魏晋时期人们纂集古材料重新造的一本书，[1]“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的故事见于其《黄帝》篇，说：“（黄帝）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2]根据《淮南子·墬形训》，天下分为九州，其中西方是弇州，西北是台州；“齐国”不是齐、鲁的那个齐国，《尔雅·释言》曰：“殷、齐，中也”，“齐国”就是中国。《淮南子》中的九州说本属虚拟，他说华胥氏之国还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距离中国不知道几千万里，说明是在西北极远的地方，唐代法琳《辨正论》卷四认为“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华胥氏者，即天竺国也”，认为华胥氏之国是天竺（印度），地方虽远，可天竺在西南，方位上又不合——《列子》明白地是把华胥氏之国写成了一个神话传说或寓言中的国度，其有无没法实定，张谌注即云：“不必便有此国也，明至理之必如此耳。”[3]意思就是不必真的有这么个国，只是为了阐明至理这么说说而已，所以我们没法用来考察华胥氏的具体情况。至于最有名的“华胥氏生伏羲”的故事，在东汉以前看不到相关记载，它的出现是在东汉时期的谶纬之书中，主要的有以下一些：《河图》曰：“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牺。”（《太平御览》卷七十二引）《河图》曰：“燧人之世，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太平御览》卷一百三十五引）《诗含神雾》曰：“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庖牺。”宋均注曰：“雷泽，地名。华胥，伏母。”（《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钩命决》曰：“华胥履迹怪生皇牺。”注：“迹，灵威仰之迹也。履迹而生，以为奇怪也。”（《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这些谶纬之书都是东汉时期大量涌现出来的，创作时间和人群都差不多，所以他们是众口一词。因为东汉从光武帝刘秀开始就大肆推崇谶纬之学，不懂图谶的就不算有学问，所以此说传播极广、影响巨大。后被晋代的皇甫谧《帝王世纪》所采用：《帝王世纪》曰：“燧人之世，有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庖牺氏于成纪也。”（《艺文类聚》卷十引）《帝王世纪》曰：“庖牺氏，风姓也，母曰华胥。燧人之代，有大迹出雷泽，胥履之，生庖牺。”（《太平御览》卷三百六十引）《拾遗记》卷一：春皇者，庖牺之别号。所都之国，有华胥之洲。神母游其上，有青虹绕神母，久而方灭，即觉有娠，历十二年而生庖牺。[4]《金楼子·兴王》：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母曰华胥。燧人之世，有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庖牺。蛇身人首，有圣德。燧人氏没，庖牺氏代之，继天而王，首德于木，为百王之先，都陈。[5]《资治通鉴外纪》卷一：“包牺氏，风姓，生于成纪。”自注：“蛇首人身，母曰华胥。”[6]《皇王大纪》卷一：“帝太昊，风姓，成纪人也。母曰华胥，履大人迹而生太昊。”[7]后世古书记载大率如此，不再一一具引。可见，“华胥氏”和其生伏羲之说，是东汉才有的传说。只不过，说“华胥氏”这个名称是东汉才出现的，那又不准确，“华胥氏”在先秦典籍中已经出现，只是写法不同，传世典籍中写作“赫胥氏”，出土文献如上博简《容成氏》中有“茖疋是”（简1），整理者以为即“赫胥氏”，是对的；[8]传世典籍中，“赫胥氏”最早应该是见于《庄子·马蹄》：“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成玄英《疏》：赫胥，上古帝王也；亦言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盖炎帝也。夫行道之时，无为之世，心绝缘虑，安居而无所为；率性而动，游行而无所往。既而含哺而熙戏，与婴儿而不殊；鼓腹而遨游，将童子而无别。此至淳之世，民能如此也。陆德明《释文》：赫，本或作，呼白反。胥氏，司马云：赫胥氏，上古帝王也。一云：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盖炎帝也。俞樾曰：《释文》引司马云：赫胥氏上古帝王也，此为允当。又曰，一云有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盖炎帝也。此望文生训，殊不足据。炎帝，即神农也。《胠箧篇》既云赫胥氏，又云神农氏，其非一人明矣。赫胥，疑即《列子》书所称华胥氏，华与赫，一声之转耳。《广雅·释器》：“赫，赤也。”而古人名赤者多字华，羊舌赤字伯华，公西赤字子华，是也。是华亦赤也。赤谓之赫，亦谓之华，可证赫胥之即华胥矣。[9]根据这些古人的解释可知，古人认为“赫胥”是一位上古帝王，成玄英认为他就是炎帝；清代学者俞樾指出炎帝说不可信，“赫胥氏”就是《列子》中所称的“华胥氏”，“赫”、“华”音义并近，俞樾的看法正确。高亨《古字通假会典》【华与赫】条云：“《庄子·马蹄》：‘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列子·黄帝》赫胥作华胥。”[10]直接认为“华”、“赫”是通假字——“赫胥”是先秦典籍的写法，“华胥”是东汉时期的写法，这是二者的区别。还有一种写法是作“赫苏氏”，见于《路史》卷七《前纪七·禅通纪》：“赫苏氏，是为赫胥。（罗苹注：“胥，苏也。传谓赫然之德，为人胥，附而号之也。又以为即炎帝，妄矣。”）……脱洒于潜山，（罗苹注：《仙传拾遗》云：薛伯高之祖玄真曰：祝融栖神于衡阜，虞帝登仙于苍梧，赫胥曜迹于潜山，黄帝飞轮于鼎湖，此也。）葬朝阳。（罗苹注：《寰宇记》：赫胥氏在临济东故朝阳城内二里，今章丘。）”[11]罗泌说赫苏氏就是赫胥，从读音上说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个“赫苏”是从哪里抄来的；他的儿子罗苹在注释中也是反对赫胥即炎帝之说。但是我们不知道赫胥氏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赫胥”是个什么意思，它写作“茖疋”、“赫胥”、“赫苏”、“华胥”，写法不一致，说明它是个记音词，很可能和栗陆氏、骊畜氏、尊卢氏之类一样，是战国之时诸子为了“托古改制”从四夷挖来的氏族部落名或其首领的名称，无法用中原语言来解释。总之，“赫胥氏”这个古帝王的名称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只是到了东汉的时候被写作“华胥氏”，所以《列子》中写作“华胥氏”就露了马脚，证明它是东汉以后的伪作。时至今日，关于华胥氏的传说，几乎遍及全国各地，据说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四川、江苏、浙江等省均有，可见其传说流布之广，这当是因为太昊伏羲氏的传说流传广远之故。那么，华胥氏最初该是在什么地方呢？这必须得仔细考察一下了。谶纬之书里的记载，就是说华胥氏在雷泽旁踩到了大人（巨人）的足迹，因而怀孕生下了伏羲。这个说法怎么来的呢？首先，履大人迹生子的说法，是克隆了周人的先妣姜嫄“履帝武敏”生后稷的故事，“武敏”就是足迹的大拇指，所以《史记·周本纪》里就直接说“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其次，说华胥氏是在雷泽履大人跡，这是根据《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的记载附会出来的。西汉末期，人们把大皞（太昊）和伏羲拉成一个人，那么东汉的时候自然就认为大皞（太昊）就是伏羲；《左传》是刘歆编辑完成并于西汉末、新莽时期大肆表彰过的，东汉时曾一度立于学官，是古文经派竭力标榜的经典之一，所以其说影响很大。它里面说任等四国在济水祭祀大皞，那么大皞就该是在济水附近，而雷泽即《尚书·禹贡》中的雷夏泽，在今河南濮阳、范县、濮城和山东菏泽、鄄城境内，古今无异词，正是古济水附近的一个大泽，东汉人就是这么编出来华胥在雷泽履迹生伏羲的故事。王嘉《拾遗记》的说法与纬书略异，他说是伏羲所都之国有个“华胥之洲”，其母亲游于其上，感青虹有娠生了伏羲。根据《左传·昭公十七年》所载“陈，大皞之虚也”，周代的陈国就是古代的大皞（太昊）的故国，那么依王嘉的说法这个“华胥之洲”应该是在陈国，在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这里距离雷泽较远，恐怕与纬书之说不能相符。汉代以后书大多都接受雷泽之说，比如《水经注》卷二十四《瓠子河》：“瓠河又左逕雷泽北，其泽薮在大成阳县故城西北十余里，昔华胥履大跡处也。其陂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五里，即舜所渔也。泽之东南即成阳县，故《史记》曰：‘武王封弟叔武于成。’应劭曰：‘其后乃迁于成之阳，故曰成阳也。’”[12]郦道元说雷泽在成阳县故城西北十多里的地方，就是华胥氏履大人迹生伏羲之处，也是舜打渔的地方。在雷泽的东南即成阳县，《史记》里写作“城阳”（如《项羽本纪》《高祖本纪》等），故址在今菏泽城东北六十里胡集村东，正在雷泽的边上。有学者认为东汉以后人们说伏羲“生于成纪”的“成纪”是“成阳”之误，[13]确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他们既然编排到了雷泽，那么相关的地方就不能距离雷泽太远，就地理位置上来说，成阳远比成纪合理。第三，有人会问，古书里记载的古帝王名称很多，济水流域的大泽也很多，其中大野泽（巨野泽）比雷泽还大呢，怎么单单选中了华胥氏和雷泽呢？要笔者来解释，只能归结于汉代人的联想本事了。《庄子·马蹄》里说赫胥氏之时，人民是“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而古书中又有这样的记载：《山海经·海内东经》：“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淮南子·墬形训》：“雷泽有神，龙身人头，鼓其腹而熙。”看看这里面的记载，雷泽里的雷神“鼓其腹”、“鼓其腹而熙”和《庄子》里的“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是不是很相似？同时，《左传·昭公十七年》里说大皞（太昊）是以龙纪官，汉代人坚信太昊就是伏羲，而且是人首蛇身，也有说是龙身的，如《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伏羲鳞身，女娲蛇躯。”李善注引《玄中记》曰：“伏羲龙身，女娲蛇躯。”[14]他的状貌与龙蛇有密切的关系，而雷泽中的雷神正是人头龙身，所以东汉人就把华（赫）胥氏和雷泽联系上，创造了华胥氏在雷泽履迹生伏羲的故事，其实暗示伏羲就是雷神之子，所以样子也象雷神。这个意象，也是受了汉代兴盛的易学的影响。《帝王世纪》里说伏羲是“帝出于震，未有所因，故位在东方，主春。象日之明，是称太昊。”（《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周易》中的震卦，卦象为雷，于方位为东，于颜色为青，于四时为春，所以太昊伏羲被认为是东方之帝，又称“春皇”、“青帝”，自然也会认为他是雷泽的雷神之子，以符合《说卦传》“帝出乎震”之说——这一切的附会都是有根据、有理由的。
最后的问题是，既然华胥氏生伏羲的传说是东汉人的发明，那么东汉人认为的华胥氏之国到底在哪里？很遗憾，东汉时期的典籍里没有明确的记载，唯一明确的就是地点就是雷泽，在今天的豫东鲁西地区。吕思勉先生曾经说过：“古代帝王，踪迹多在东方，而其后率傅之于西，盖因今所传者，多汉人之说，汉世帝都在西，因生傅会也。……而伏羲之都邑，亦不能外此。”[15]吕先生认为上古帝王的踪迹本是在东方，是汉代人附会到西方去的，因为汉代的都城在西方，它的政治文化中心也在西方，对西方的情况比较熟悉也比较看重，所以就把一些本来是东方的传说想方设法往西方附会，造成很多古传地名和古帝传说的西移，那么伏羲氏的传说在西方出现，也不外乎此因。不过，有关于华胥氏之国的位置，都是汉代以后才有些说法。这有个前提，从战国以降，人们都把太昊伏羲当成东方之帝，还说伏羲是“出乎震”，八卦中的震也是指东方，那么要说华胥、伏羲的传说在山东、江苏、浙江还都算符合，可要说在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四川就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山东、江苏上古三代的时候就是“东土”，其居民为“东夷”，和太昊伏羲的传说相当；而自古至今我国也没有把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四川当成“东方”的，反而认为是“西土”、“西部”，所以说伏羲氏、华胥氏的故国在那里，确是大有可商的；有学者为了解释这些矛盾，创造了上古时期华胥氏、伏羲氏起于西方，迁徙到东方的说法，甚乏理据。东汉人笃信五帝配五行的学说，尤其迷信《易经》，对太昊伏羲氏为东方帝的说法深信不疑，那么可以想见，他们创作华胥、伏羲的故事，绝无可能往西土去考虑，更不可能是上古时代迁徙的结果。“禹凿龙关之山，亦谓之龙门。至一空岩，深数十里，幽暗不可复行，禹乃负火而进。有兽状如豕，衔夜明之珠，其光如烛。又有青犬，行吠于前。禹计可十里，迷于昼夜。既觉渐明，见向来豕犬变为人形，皆着玄衣。又见一神，蛇身人面。禹因与语，神即示禹八卦之图，列于金版之上。又有八神侍侧。禹曰：‘华胥生圣子，是汝耶？’答曰：‘华胥是九河神女，以生余也。’乃探玉简授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执持此简，以平定水土。蛇身之神，即羲皇也。”[16]此说大禹治水时在龙门山的山洞里遇到伏羲，伏羲送给它一支玉简，可以量度天地，以平定水土，其作用类似《西游记》里说金箍棒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浅深的定子。这里面主要的是他说“华胥是九河神女”，《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一引《拾遗录》作“九江神女”，可九江与雷泽距离较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江”当是“河”之误。“九河”本是黄河下游的九条河道，在古济水之北而比邻，后来黄河泛滥夺济水入海，今黄河下游就是夺了济水的河道，古济水就消失了。“九河”也被用来代指黄河，比如《楚辞·九歌·河伯》：“与女游兮九河”，“九河”即黄河。说明王嘉认为华胥氏之国是靠近黄河的，故华胥氏之女可以称“九河神女”。上古三代之时，河、济是两条比邻的大河，古人每河、济连言，如《墨子·兼爱中》：“譬若挈太山越河济也。”《管子·地数》：“君以四什之贾，修河济之流。”《战国策·秦策五》：“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等等。那么，太昊伏羲是济水之君，其母亲是九河神女，就很合乎情理了。又古代诸侯国的贵族墓地一般都距离国都不远，所以古人认为的墓葬所在也对其国的位置有所指示。罗泌《路史》说赫胥氏“葬朝阳”，罗苹注：“《寰宇记》：‘赫胥氏在临济东故朝阳城内二里。’今章丘。”其所本就是《太平寰宇记》卷十九“临济县”云：“朝阳城，汉县名也。应劭云：‘在朝水之阳，今县东四十里。’……赫胥氏墓，在（临济）县东故朝阳城内一里。”[17]汉代的朝阳县治所在今山东邹平县西北七十二里码头乡。隋开皇六年 (586) 于故菅县置朝阳县，属齐州，治所在今山东章丘市西北临济村。十六年 (596) 改为临济县，仍分置朝阳县，治所在今章丘市境，所以罗苹才说朝阳是“今章丘”。在清朝编修的地志文献里多有记载，如：乾隆《章丘县志》卷一《陵墓》里记载：“赫胥氏陵：在朝阳城内。伏羲氏臣。”[18]《山东通志》卷八《圻封志》：“赫胥氏，伏羲之后大庭氏五传为赫胥氏。崩，塟于阳邱。”注：“今章邱县临济镇东故朝阳城内，相传有赫胥氏陵。”[19]又卷三十二《陵墓志》：“章邱县古赫胥氏陵。”注：“在县北临济镇故朝阳城内。见《太平寰宇记》。”[20]说明在清代还有章丘的旧朝阳城内有赫胥氏陵的说法。这里也是在古济水南部，离济水很近的地方。不过，朝阳距离雷泽也挺远，笔者很怀疑《寰宇记》所说的“朝阳”，最早可能也是作“成阳”，后来声误为“朝阳”。上面说过，成阳在雷泽边上，那么华胥氏之国在此，其女能游于雷泽，并生伏羲于成阳，就比较合理。音讹作“朝阳”之后，朝阳城内才有了赫胥氏墓。这不过都是后人对古传的附会，绝不能当成史实。比如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原来也有“赫胥陵”，《读史方舆纪要》、正德《大名府志》和光绪《南乐县志》都这么记载，三个大土堆，当地人称之为“赫王坟”，后来进行了考古发掘，发现是东汉墓，“赫胥陵”之说便不攻自破了。章丘的“赫胥氏陵”也不过就是此类。所以，现在还有人在研究时把华胥氏和考古发掘出来的古人类相比附，实在是捕风捉影的事情，难以置信。实际上，《太平寰宇记》记载了一处赫胥氏陵，在临济县；一处华胥氏陵，在蓝田县，卷二十六《关西道二·雍州二》“蓝田县”下云：“蓝田山，古华胥氏陵，在县西三十里，一名玉山，一名覆车山。”[21]后者罗泌、罗苹父子在《路史》中并没提到，大概是他们认为赫胥氏、华胥氏不是一回事。他们在《路史》卷十《后纪一·太昊纪上》里，说到伏羲的母亲“母华胥，居于华胥之渚”，罗苹注：“记云：所都国有华胥之渊，盖因华胥居之而名，乃阆中俞水之地。”[22]罗苹没有采用《寰宇记》的记载，而是说华胥所居之地在四川阆中的俞水（也作“渝水”，今四川南江及其下游渠江），罗苹说的“记”是指王嘉《拾遗记》，“渊”当作“洲”，但说是“阆中俞水之地”则不知道根据什么。现在四川阆中也有华胥氏遗迹，应该就是本于此。罗苹《路史注》引玄真曰“赫胥曜迹于潜山”，意思就是赫胥氏活跃在潜山一带，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呢？一是古人或认为赫胥氏就是炎帝，说已见上引《庄子集释》。二是古人认为潜山（在今安徽省安庆市下辖的潜山市）是南岳的的“储君”，或作“储副”，就是太子，《洞玄灵宝五岳古本真形图》云黄帝“察四岳并有佐命之山，而南岳独孤峙无辅，乃章祠三天太上道君，命霍山、潜山为储君。奏可。”[23]潜山和南岳衡山就绑在了一起；古又有赤帝（炎帝）治南岳之说，如宋代李思聪《洞渊集》卷二记载的“三十六洞天”里说“第三南岳衡山”，自注云：“高四千丈，洞周回二千里，名‘朱陵太虚之天’。神农氏为赤帝，治南岳。”[24]所以玄真才说“赫胥曜迹于潜山”。但是我们已经知道赫胥氏与炎帝（赤帝）无关，那么这个说法自然可以忽略不计。总之，华胥氏即赫胥氏，其名称在战国时期的典籍中已经出现，而华胥在雷泽履大人跡生伏羲的说法，是东汉时期才创造出来，乃东汉人对其前的古书记载联想、附会的结果，特别与五行学说和易学理论有关，恐不能当做真正的上古史传来对待。此说中其涉及到的地方都在豫东鲁西的古济水和雷泽附近，亦即古太昊（大皞）族活动区域。东汉（包括）以后人所想象的华胥氏之国最初可能是在雷泽东南濒的成阳，后来音讹为“朝阳”，故临清县的朝阳古城内有“赫胥氏墓”的古迹，亦后人附会之物也。即便如此，因为唐宋以来对太昊伏羲氏的崇拜与祭祀遍及全国，所以伏羲母华胥氏的故事也是很多地方都有，除了山东的章丘和河南的南乐之外，比较有名的是陕西蓝田县、[25]四川省阆中市，[26]此二地之说有学者发掘研究，宣传到位，比较有名，最有文献和地理依据的山东反而相形见绌了。
[1]详论可参看杨伯峻撰：《列子集释•前言》，中华书局1979年，第2-4页。
[2]《列子集释》，第40-41页。
[3]《列子集释》，第41页。
[4][前秦]王嘉撰：《拾遗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4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13页。
[5][梁]孝元帝撰：《金楼子》，《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48册，第795页。
[6][宋]刘恕撰：《资治通鉴外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12册，第661页。
[7][宋]胡宏撰：《皇王大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13册，第313页。
[8]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50页。
[9][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第341页。
[10]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第860页。
[11][宋]罗泌撰，罗苹注：《路史》，《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83册，第48页。
[12][北魏]酈道元撰：《水經注》，《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第180册，台湾世界书局1990年，第475页。
[13]史国强：《论帝丘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载《孺步集》，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韩达夫、张德书、荣海生：《远古时期“三皇”考——兼论菏泽一带为中华文明重要发祥地之一》，《菏泽日报》2010年02月05日第八版。
[14][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29册，第198页。
[15]吕思勉：《三皇五帝考》，《古史辨》第七册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51页。
[16][前秦]王嘉撰：《拾遗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42册，第320页。
[17][宋]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中华书局2007年，第394页。
[18][清]张万清等纂修：《章丘县志》，乾隆二十年刻本，第三册第十六页。
[19][清]岳濬监修，杜诏等编纂：《山东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39册，第336页。
[20]《山东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41册，第115页。
[21]《太平寰宇记》，第555页。
[22]《路史》，《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83册，第72页。
[23]旧题[汉]东方朔撰：《洞玄灵宝五岳古本真形图》，《道藏》第6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35页。
[24][宋]李思聪撰：《洞渊集》，《道藏》第23册，第839页。
[25]詹青：《华胥陵与华胥氏的神话传说》，《才智》2019年第9期。李桂民：《华胥传说的由来与始祖文化的意义》，《唐都学刊》2020年第4期。
[26]李殿元、蒲林德：《阆中华胥神话传说简论》，《神话研究集刊》2020年第2期。
编辑：知北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