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的衰落（魏晋篇）

中国绘画史的文本记载一般是从魏晋开始，也是名家绘画史的开始，可惜的是诸如常见名家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曹不兴等皆无真迹传世。好在魏晋有不少的画像石画像砖留存于世，虽非名家手笔，亦可窥得风韵。

本号前两篇推文《线条的衰落》

（汉代与北齐），

线条让我们惊叹，上古时期的线条技艺如此高超，不由对名家之作有了更高的臆想，相比我们熟知的唐宋“细糠”多有未到之处，不由惊呼中国画线条的历史是一部活力衰退史。

依贡布里希的意思要去除艺术史中“进步”与“衰退”的单一线性评价，考察与回归绘画所处的时代背景中、艺术作品的生成动机，回归到艺术家。但当我们面对相隔一两千年的绘画时，线条如风舞动，如呼如吸，似是古人生命的律动，穿越千年在我们内心起伏震颤。

但我们知道，这些绘画是出于墓葬功能性需求，画家的“技术”并不高超，而朴素的线条与简练的形象却能感受到一种高华与灵动，直指当下，不得不赞叹，这不就是写意精神嘛！

张彦远对中国早期绘画史作了结构分析，上古—中古—近代，从简淡、细密到完备的过程，“上古”阶段主要谈及汉、魏晋六朝时期的“简淡”，而到了近代的吴道子则趋于“完备”，其“完备”仍是推崇“简淡”的“疏体”风格。

“简淡”或“疏体”可谓写意早期的代名词。

不同于倪瓒所说的“不求形似”，“逸笔草草”，我们看到魏晋画像砖上的神兽是一种文本下的形象，是符号化的逸笔草草，应是有流行的母本，在传移摹写的过程中有所修正与变化，这类图式有特定的时代语境。

即使我们理性的知晓这些绘画的时代背景，也难免发出感慨，噢！那是怎样一个绘画的时代？！

这些绘画之所以鲜活，源于古人对“气”的理解，自古以来“天人感应”观念中认为气是自然与人事沟通的纽带。汉代王充“元气论”认为万物由气构成，气的变化决定事物生灭。文学中则有曹丕的“文以气为主”，“气”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个性、才气、天赋等。南齐谢赫则总结了绘画标准为“气韵生动”，虽未对“气”有所解释，但绘画中“气”受到哲学与文学概念的投射，落实到物象的线条中在情理之中。因没有过多理论（画理画论）的干预，没有风格创新与功夫（理性）的强调，不计工拙反合于天工，画师们按照模版与雇主的意愿仅“传达”出讯息即可，画画像呼吸一样简单，无需思考信手拈来，或许因此、我们看他们的笔迹有种“无古无今”之感。

中国画的基本内涵在时间的长河中并未有本质变化，稍有分歧亦会矫正，即便在北宋我们称之为“写真”、“写生”或“写实”的时代，形象的简洁与意境的幽远以及骨法用笔的基本原则也未曾变改。

魏晋时期的画像砖简洁、准确、图式化，用笔则挥洒飘逸，有细劲如丝者，有圆厚丰润者，有如草稿不作修饰，亦如粉本无多刻画，这种简而逸的风神到了不久后的唐代渐被“刻画”取代，初唐人物画亦不乏灵动飘逸，题材多来自对佛典的转译，山水至二李不免冰澌斧刃，吴道子天纵之才，惜真迹无考，从传世版本来看其线条精严规矩，不若史料记载之气度。

线条的气度，是一种内心幻化出的形神，自战国的帛画到汉魏六朝的可信绘画，从来都是“以神御形”的时代，那是理所应当的传移摹写与自然而然的绘制，没有写生与写真之忧，没有艺术与过多技巧的干预，一任自然。

而魏晋六朝时期，人们思想开始觉醒，绘画开始了初步思考，如顾恺之、宗炳、王微，谢赫等，美术史的文献就此拉开了帷幕。好在同期的画师们并未受到太多影响（或者直接承袭名家风格进行“创作”），延续着汉代的基本风貌亦有所修正。绘画有了思考，必然伴随着深度的增加，从此后的唐宋来看，中国画历经了我们通常意义上的高峰，但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的基本原则仍未动摇。

中国画早熟，从一开始思考绘画的合法性时便总结出金科玉律，如六法精论，千古不移。并非传统的惯性强大，而是合理，到了二十世纪中国画面临西方绘画挑战，一百多年间的争论与磨合，中国画一度几近消亡。但如今中国画在我们内部仍是处于消耗状态，虽有疲靡，但仍有慧眼之士在挖掘传统绘画的价值，古人诚不欺我，我辈亦须广收博取保持开放态度，但前提需要深入了解传统绘画的体系与价值。

中国的绘画从来是少革命的历史，而是在传承与吸收中增高阔的历史，这是对自身文化中“执中”、“用中”的自信与选择，不偏不倚，风规自远。

晋斋

20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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