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诗传•五三六•王蘧常》
诗文/卢秀辉
为王蘧常瑗仲歌
师沈问蘧常,汝能振学暮?
天涯皆大荒,孤影何攀顾。
惟有苦吟乖,懒残世俗趣。
所期成与否,旦夕力追溯。
博翰首从望,《说文》继尔务。
入通碑帖由,不走前人路。
高古秦声亡,新垒谨慎度。
著真硕果开,花发英无数。
沈曾植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眼睛里只有“才、才、才”。沈曾植对他说:章草自明宋祝以后,已成绝响。汝能兴灭继绝乎?
王蘧常(1900年6月2日—1989年10月25日),字瑗仲,号明两,别号涤如、甪里翁、玉树堂主、欣欣老人,浙江嘉兴人。
王蘧常的父亲王钧畇,为清光绪十五年举人,官富川知县,候补直隶州知府、知府衔。善诗文、工书法,且博学。著有《二欣室诗集》、《庚子京畿见闻录》等。
王蘧常的母亲顾文宝,饱读诗书,熟诵杜工部律诗,王蘧常三岁时,他的母亲便教他习字,并教他辨别声律,学习诗词格律。
在王蘧常4岁时,父亲王钧畇以候补知府实授富川知县,赴广西任所,全家相从。王蘧常的伯父王步青教他开始读《文字蒙求》等启蒙读物。王步青善看手相,认为侄儿王蘧常手指纤长,必为翰林。1905年废科举,气得他伯父直跺脚,大声呼道:“吾侄不逢盛世,翰林无望矣!”王蘧常7岁时,仍偷读唐贤诸家律诗。一日,与伯父涉游漓江,用韩愈“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意,作句:“江带山簪”,伯父激赏。从此,不再禁他读唐贤诸家诗。
王蘧常10岁时,入富川县学受读。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父亲携眷回归嘉兴。旋,入嘉兴高等小学读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越级入浙江省立第二中学。王蘧常入学前,将刘子庚所著的《中国文学简史》详加注释,时刘子庚正在省立第二中学任教,刘子庚见后大喜,连呼意外。
王蘧常15岁就替父亲代书作字,人多不识为子代笔。后来,王蘧常因病辍学,在病床上以指代笔,摩挲唐拓《十七帖》影印本,比画记忆。病发时,字帖压身下,为汗渍损坏,重换一本;又坏,再换一本。卧病两年多,换帖4本,把《十七帖》玩的精熟,一字一点一画,无不精读,遂对二王书法体会精深。病愈,攻六朝碑版,对包世臣的《艺舟双楫》进行了精心的研读,更加潜心于书法。
1917年夏,王蘧常听闻沈曾植在嘉兴,遂把平时读书所碰到的疑难问题列了20余条写成一信,托名“黄阿龙”,寄去请教,引起了沈曾植的兴趣。王蘧常又再次托名“阿龙”,将绝句两首投寄给沈曾植,被沈曾植赞为“近玉溪(李商隐)”。次年清明,沈曾植归里扫墓,见到王蘧常的习字,邀他第二天去住处,给予指授。那个时代的人,少功利心,尤其像沈曾植,做过一省巡抚,又治学严谨博大,综览百家。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以“硕学通儒”蜚振中外,誉称“中国大儒”的人,眼睛里只有“才、才、才”。
沈曾植又特取了《郑文公碑》墨拓八大轴赠送给他,教以为学,当“去俗就异”,使王蘧常在学习和治学方法上,甚为受益。他从此开始作札记,写下治学心得《知无录》10余册。沈曾植引导他说:“凡治学,务去常蹊,必须觅前人敻绝之境而攀之。即学二王,亦鲜新意”,“章草自明宋(克)祝(允明)以后,已成绝响。汝能兴灭继绝乎?”由此,王蘧常专攻章草。
1920年,王蘧常入无锡国学专修馆,受教于唐文治。唐文治饱学大儒,曾为清朝农工商部左侍郎兼署理尚书。退出政坛后,潜心从事教育事业。曾任“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及“邮传部高等商船学堂”(上海海事大学、大连海事大学前身)校长,创办私立无锡中学、无锡国专。唐文治学问大、见识广、眼界高,治学以“务实深进”为特色,这种学风影响了王蘧常,成为他研究经史与书学的指南。王蘧常21岁时,编写的《三代史》,在报刊上零星发表后,受到了王国维高度评价,誉王蘧常为“王三代”。1924年,唐文治留王蘧常入私立无锡中学任教,还兼任无锡国学专门学院讲师。
1927年,王蘧常去上海,先后执教于光华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大夏大学预科、复旦大学中国文学系。1930年9月21日,与沈静儒女士在嘉兴结婚,开始了六十年的婚姻生活。抗战爆发后,王蘧常得知平型关大捷,兴奋的作《闻平型关捷报》一首:
兄弟本同根,枝枝分一树。
奈何参与商,干戈曰抵捂。
皇天诱其衷,秦越合肺腑。
幡然阋墙争,戮力御外务。
北封一丸泥,突入土囊怒。
出地奋惊雷,百里破蚩雾。
赤云悬大旗,紫塞回日驭。
捷报天外来,喜极泪如注。
王蘧常所任职的之江文理学院、大夏大学及光华大学附中都在战乱中相继关闭。不久,交通大学也被汪伪政府接管,他与陈石英、裘维裕等六名教授,坚持民族气节,愤而辞职,时称“反伪六教授”。敌伪势力十分恼火,曾有特务用装有子弹的恐吓信逼王蘧常返职,他不计个人安危,义无返顾。王蘧常离开伪交大后,便处于失业状态,毫无收入,后来得到当家庭教师的机会,才勉强维持生计。难得的是夫人沈静儒,也认为失节事大,饿死事小,坚决支持他的爱国行动。
1940年春,汪伪政府在南京设立伪中央大学。校长是王蘧常在无锡国专求学时的老师,三次来电邀他去南京任文学院长,他都断然拒绝,被他以《节妇吟》一诗明志。王蘧常在日伪统治时期,洁身自爱,自甘贫困,沦陷时期,家里经常吃山芋块加米的二合饭,有时一餐全吃山芋。有一年大除夕,也无可口的饭菜,只能以菜粥当年夜饭。虽然如此贫困,王蘧常却说:“行心之所安,虽苦也甘。”
王蘧常表现出的高尚的民族气节,受到人们的钦敬。时有诗文,或愤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行径,或怀念在日寇铁蹄下的故乡嘉兴的父老乡亲。他在《哭故乡嘉兴沦陷》诗中,悲愤地吟道:
六州铸错事全非,又报家乡劫火飞。
如鹊绕枝何处宿?似儿失乳向畴依?
梦中灯火人无恙,泪底松楸望总违。
二十四时肠百转,几回岁月几沾衣。
王蘧常书法
抗日战争胜利后,王蘧常奉唐文治命主持无锡复校事宜,于1946年2月招生上课。他还将抗战中所写诗文,编为《抗兵集》。1947年,当他获悉交通大学学生杨大雄烈士事迹后,激于义愤,用《郑文公碑》书体,书写了《杨大雄烈士殉国碑记》。6月碑刻竣工,立于交通大学校内。1949年开始,在无锡中国文学院任副院长。
1950年秋,中国文学院并入苏南文化教育学院,遂专任交大教授。1952年,院系调整,王蘧常任复旦大学历史、哲学系,中文系教授。是年,心脏病大发作,在家养病,至1961年始好转。1962年,大病初愈后,哲学系研究生来家上课,学习先秦哲学。“丙午之劫”中,被红卫兵两次抄家。著作手稿、日记、文集几乎全被撕毁。
1986年,王蘧常应辽宁博物馆之请,为馆藏宋高宗赵构草书《洛神赋》作诗跋。1988年6月19日,“庆祝王蘧常教授从事教育工作、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暨九十寿诞”活动举行。复旦大学、交通大学校长及著名学者、政府领导皆来祝贺。《王蘧常书法集》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9年10月25日,王蘧常因心肌梗塞抢救无效,逝世。
王蘧常主要论著有:《诸子学派要诠》、《先秦诸子书答问》、《严几道年谱》、《沈寐叟年谱》、《国学讲演稿》、《国耻诗话》、《王蘧常章草艺术》、《诸子新传》、《荀子新传》、《明两庐诗》、《续许氏嘉兴府志经籍志》、《商史坟典志》、《商史·汤本记》、《礼经大义》、《诸子学派要诠》、《先秦诸子书答问》、《抗兵集》、《梁启超诗文选注》、《顾亭林诗集汇注》、《顾亭林诗谱》、《顾亭林著述考》、《书法答问》、《明两庐题跋劫余录》等。遗著《秦史稿》。主编有《中国历代思想家传记汇注》(与钱萼孙合作)、《江南二仲集》。又有著作《钱衎石年谱》等多种,经战乱散佚。
王蘧常的书法,在当代有重归古朴之功。日本书法界称颂王蘧常为“古有王羲之,今有王蘧常”,对他推崇备至。王蘧常书法,首功沈曾植,博学大儒的见解自是不同凡响。沈曾植从明代书家入手,而劝他另攀高古。当时他还是空白少年,而沈曾植已成水中取出来的海绵。他自觉功力实有不逮,却打通了魏碑和草书,破了草鲜活,碑刻板的魔咒。他不依不傍,不仅与沈寐叟有别,更不同于前人,将古代书迹集于一身,将先贤遗迹化为己有,字字有来头,笔笔有出处,他用笔迟涩,更注重金石味,直若刀凿锥刻。现代书法只可供人欣赏,不能让人效法,王蘧常章草填补了这一空白,有了王蘧常,二十世纪便有法书可遗后人。
那人茫 卢秀辉治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