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墓的争议真的可以尘埃落定了吗?读唐际根的《此处葬曹操》

是阿斗啊 两汉与三国的文物考古杂谈 2023年12月20日 16:26
“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无疑是证明这座墓是曹操墓最最关键的证据,如果没有这几块石牌,谁也不敢判定西高穴大墓就是曹操墓。但是,这些石牌真得没问题吗?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关键,墓中年长女性是谁?如果说她是卞后,那又怎么解释专家鉴定出的骨年龄为50多岁与历史记载中的70多岁,这近20岁的偏差?如果不是卞后,那墓中这位年长的女性又是谁?卞后又葬在哪?要证明这座墓是曹操墓,这个问题就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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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问题,是我读这本书的一个初衷,我希望能从书中找到更为中肯的答案。这两个问题,书中都有所涉及。但是,对于我而言,西高穴大墓的问题还在。

(一)“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及石枕的非同寻常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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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点主要有:“魏武王”之称呼;“常所用”语句在那一时期并不常见;“挌虎”的语义及石牌的性质;从字迹、书法的层面提出的质疑。

墓中的“魏武王”,与文献中的“魏武帝”并不冲突

“‘武王’是曹操去世之后、下葬之前获得的谥号。有了这一谥号,殡葬仪式或者其墓葬中出现“武王”或“魏武王”的用语,都是正常的。

公元220年十月,曹操下葬八个月后,曹丕便自己称帝。同年十一月,曹丕追尊曹操为“武皇帝”。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曹操既已追尊,那么公元220年十月之后,人们当不会再称曹操为“魏王”,而会以‘武皇帝’‘魏武帝’称之。”

作者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对于我来说,这个争论点基本可以消除了。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进爵为“魏王”。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春正月二十三,曹操去世,谥曰武王。
同年十月,汉献帝禅位,曹丕称帝为“魏文帝”,追尊曹操为“武皇帝”。

曹魏政权从黄初元年(220年)曹丕称帝到咸熙二年(265年)司马炎篡魏,虽然立国仅46年,但是,其正统地位在历史上已得到确立。“魏武帝”这一称呼是对曹魏政权的承认。后来者是从曹魏手里接过了帝王宝玺,倘若曹魏的正统性得不到承认,后来者也就等同于篡位。但曹操下葬之时,曹丕尚未篡汉,曹操仍是“魏王”,谥号“武”,墓中的“魏武王”并无不妥。

“常所用”语句在那一时期虽非常用语,但“魏武王常所用”石牌并非是孤证。

“(孙权)敕以己常所用御帻青缣盖赐之。”《三国志·吴书·周泰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

至于“挌虎”、“搏虎”,并非说曹操是“打虎英雄”,历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关于曹操的武力有:“才力绝人,手射飞鸟,躬禽猛兽,尝于南皮一日射雉获六十三头”,在当时能打虎、猎虎的确是英勇的体现,倘若,曹操有此类事迹,史书上必定大书特书了。

就所见的圭形石牌来看,大戟、短矛皆成对,其对应的实物也应是成对的(根据以往的经验,石牌应该有对应的实物)。

建安二十二年,汉献帝便下诏曹操冕用十二旒,设天子旌旗,出入警戒清道,“挌虎大戟”、“挌虎短戈”、“挌虎大刀”、“搏虎大椎”很可能是曹操的侍卫警跸用具,“常所用”即表示这些是曹操生前使用的。因为,这些仪卫用具彰显了曹操生前的身份与荣耀,因而,一同埋入地下,并且用特别的圭形石牌作特别标识“魏武王常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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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边形石牌

西高穴大墓的石牌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近圭形的六边形石牌,刻铭有如“黄豆二升”,“胡粉二斤”之类的,在2015年的洛阳西朱村曹魏墓1号墓(这座墓很可能是曹叡高平陵的袱葬墓)中也有类似发现。

图片洛阳西朱村曹魏1号墓出土石牌

图片洛阳朱村曹魏墓1号墓出土“圭”、“璧”

另一类即是圭形石牌。“玉圭”,长条形,上尖下方,是古代众多玉礼器中等级较高的一类,一般仅限于王侯贵族使用,西高穴大墓出土了一件石圭。

图片西高穴大墓出土的“圭”、“璧”

显然,由于“挌虎大戟”、“挌虎短戈”是非同一般的礼仪用具,因而才特别采用圭形石牌,而不是六边形石牌,来作为这些随葬品的签牌。

结合,此墓的年代是东汉末年,且与已发现的曹魏墓葬有诸多的相似之处;
墓的位置、形制符合文献中对曹操高陵的描述;
西高穴大墓附近发现的鲁潜墓志上有:“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卌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记载了曹操墓就在附近,鲁潜距离曹操的时代很近,不过百年,因而这条记录的可信度应该是很高的;
这座墓葬的规模很大,相当于汉魏诸侯王墓的规格;这座墓的出土物很“寒酸”,符合曹操“薄葬”的遗令;
这座墓出土了3具人骨,其中一个个体为男性,去世的年龄在60岁左右,和曹操去世时的年龄相当。
这些证据加起来,考古学家认定这座墓就是曹操高陵。

无疑,“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是最重要的证据,缺少这一证据,即便有其他诸多的证据,谁敢肯定这就是曹操墓。一座没名没姓的墓葬,可以与之对号入座的历史人物就太多了,而且,不见于史料记载的“历史人物”的墓葬也很多。

但是,对于“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的这些推测是建立在“这就是曹操墓”的这个设定上,还有诸如,历史上有曹操用香的记载,而西高穴墓室内发现了“香囊双”,据史书记载,曹操有头风病,“慰项石”恰好是实证等等诸如此类的证据,都是建立在“这就是曹操墓”的这个设定上,可是,作为证明此墓是曹操墓的直接证据,这些圭形石牌本身并非是完美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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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洞

首先,这座墓已经被严重盗掘了,已经有一波又一波的盗墓贼在考古学家进入之前就进入过这座墓。盗墓贼有古代的,有现代的,他们盗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谁也不敢说。

图片摄于曹操高陵遗址博物馆

图片摄于曹操高陵遗址博物馆

这些圭形石牌,当考古学家进入墓室时几乎都是残破的,较为完整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圭形石牌,连同刻铭比较清楚的“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石枕都是从盗墓贼手里追回来的。

我当然更愿意相信这些是真的,并非是后人伪造。只是,也不要小看他们文物造假的水平。而且,这些圭形石牌及石枕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与墓中其他石牌相比而言,最直观的感受是风格不同,有“很刻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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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王常所用”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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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石牌

仔细比对后才发现,圭形石牌似乎被人刻意的刻划、磨损过,而且,偏偏是“魏武王常所用”石牌被破坏,而其他石牌则相对完好。这是为什么呢?

圭形石牌上的刻铭过于紧凑了,甚至有字距过于局促的感觉。按常理来说,圭形刻铭石牌比六边形刻铭石牌等级更高,怎么反而上面的文字布局更加敷衍。这又是为什么?

另外,有学者从字迹书法的角度出发,与同时期的碑刻《乙瑛碑》、《曹全碑》、《礼器碑》作比对,认为“魏武王常所用”中的“魏”字、“武”、“慰”字有很大的问题,结论就是,“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与“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是伪造品。

客观来说,从书法的角度来比对很难客观,因为自建安十年起,曹操便下令禁碑,目前发现的这一时期的碑刻很少,而汉末三国恰好处在一个书法发展的阶段,这一时期的书法面貌本来就不统一,而且,即便字迹上与同时期的有所差别,毕竟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就是同一碑刻上的同一个字有时都是不一样的。

图片“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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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的字迹似乎太刻意了,风格与圭形石牌上的刻铭又有明显不同,而且,为什么偏偏这一件生活用品有自铭,而非配以六边形石牌?这件石枕也是从盗墓贼手里追回来的,不应排除石枕为真,而刻铭为盗墓贼后刻上去的。

我是比较相信这座墓就是曹操墓的。所以,我绝不会为了黑而黑。可是,平心而论,这座墓仍有几个比较重要、但却存疑的问题,最为关键的当然还是“魏武王常所用”圭形石牌的有关问题。

(二)墓中的年长女性是谁?卞后死后葬在了哪?


墓中的女性个体有两个,一个是年轻的,一个是年长的。前后作了两次年龄鉴定:

女子A(3号头骨):首次鉴定年龄50岁,再次鉴定年龄不低于50岁。
女子B(2号头骨):首次鉴定年龄20—25岁,再次鉴定年龄仍然是20—25岁。

但是,卞后生于东汉延熹三年(160年),死于魏太和四年(230年),去世时70岁。墓中的年长女性的年龄与此相差甚多,而根据《三国志》记载,卞后死后合葬曹操高陵。可是,墓中并不见卞后遗骨,而且,根据墓中留存的棺木痕迹判断,墓中仅有3具棺木。显然,卞后并未合葬于此墓之中。这与史书上的记载严重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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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高穴二号墓,被认定是曹操高陵,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座西高穴一号大墓,考古发掘后发现是空墓,所以,也排除了同茔异穴合葬的可能性。作为曹操之妻,曹丕生母的卞后,死后却不与曹操合葬一处,怎么解释这不符合常理的现象呢?

或许,历史都有一定的偶然性,很难用一贯的规律去看待,但是在圭形石牌的问题、卞后的问题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即便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也还是尽量以一个更保守的态度来看待这座墓吧,慎重、慎重、再慎重!这也是一个考古学家应该有的态度。

另外,还有几个问题也很值得探讨:

尽管西高穴大墓的出土物“很寒酸”,但这座墓已被盗严重,当考古学家进入考古发掘时,此墓早已面目全非,此墓能算“薄葬”吗?

鲁潜墓志的真伪问题,还有鲁潜墓在哪?既然,曹操高陵的位置已经得到确定,据此找出鲁潜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还没找到?

图片西高穴大墓出土的陶器,修复的状态

据说西高穴大墓发现的画像石残块有上千块,但是,基本都是残破的,参观了曹操高陵遗址博物馆后,我发现墓中的陪葬陶器也多是残破的,很像是被人恶意破坏的。一般而言盗墓贼盗墓只为求财,而且,盗墓行为多是私下里偷偷进行的,像陶器这类“不值钱”的根本看不上,而画像石笨重,不易盗走,不去管就好了,为何吃饱撑地一般花费功夫去打碎?

作为一个十足的三国迷,这些问题更是想听听考古学家怎么说。可是,曹操高陵遗址博物馆都开馆了,却鲜有学界的大佬来仔仔细细的回应一下。这本书的出版很好,也算是考古界给公众一个目前来说,最好、最全面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