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1日,画家“李老十”从北京国际饭店第22层纵身一跃,摔碎了39岁的自己。
听闻李老十的噩耗,朋友们都难以置信,平日里生性乐观的人,怎么会去寻死?
更多的人表示,还是第一次听说中国还有个画家,叫李老十。
而这,正是他轻生的最大原因。
李老十,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到,他背后庞大的家庭,兄弟姐妹11个,他排行第十。
父亲就是中国典型的传统男人,人特别勤快,家里三间草屋都是他一个人盖的。
但只顾着赚钱,不善言辞,每天收工后,总要给自己的老母亲带一包“槽子糕”,直接搁在母亲炕头,啥话也不说就走了。
老母亲见状,照例骂一句:“兔崽子,回来就往老婆屋里钻。”
因为不会说话,母子俩经常说两句就吵起来了,父亲发脾气,顶多骂人,老太太生气,全家遭殃。
李老十曾说过,小时候最怕奶奶“上吊”,每次跟父亲吵完架,她就一声不吭回屋准备。
深更半夜给自己穿好寿衣,再把门窗全部锁死,再把布条悬在房梁上。
一切安排妥当,再拿拐棍击打墙,通知大家该起床劝她了。
只要父亲一句软话,她就可以下来了。
可父亲偏不说,老太太下不来台,就使劲折腾。
最后还是李老十的母亲,好说歹说才让这场闹剧堪堪落幕。
父亲沉默寡言,母亲任劳任怨,平时要伺候丈夫,负责11个孩子吃喝拉撒,还要配合婆婆演寻死觅活的苦情戏。
11个孩子,母亲没法一个个照顾周到。
李老十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当他玩累了躺在门口迷迷糊糊快睡着,希望下一秒醒来,自己躺在床上。
而每次都能如愿,每次醒来,他也愈加爱自己的母亲。
李老十害怕惹母亲不高兴,父亲生气,孩子们最多受一顿皮肉之苦,可母亲躲起来偷偷哭的样子,只会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到了李老十10多岁,大哥二哥能出去赚钱补贴家用了,家境才好点。
四哥上了大学,大学食堂饭菜,是四哥见过的最丰盛的了,他舍不得吃,就悄悄藏着留给弟弟妹妹吃。
四哥也会给李老十带各种画册,五哥喜欢画画,李老十常常跟在他屁股后,一边唱歌一边捡煤块。
有些能卖钱,煤核卖不了,李老十就拿来涂涂画画。
14岁去美术班,老师在每个人面前摆了煤块、砖头和棉花,让大家即兴发挥。
李老十提笔就画,用6B铅笔把煤块涂黑,再用手指“蘸墨”,轻轻擦出棉花的暗部,老师见了连连夸“敢画”。
学会了静物画,李老十就捣鼓家里的瓶瓶罐罐,开始学画素描、色彩。
有一次作画,父亲站在身后,看了很久,同样没说一句话,就走出去了。
李老十在这种无声中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学画,以后他也要用画画来养活家里。
只可惜,这个心愿,最后却深深伤害了他。
1975年,李老十刚满18岁,离开家乡前往黑龙江北部的嫩北农场接爱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白天锄地、割麦子或是在场院上扛麻袋,晚上李老十就偷偷躲到行李房,点根蜡烛整理早上忙里偷闲时画的速写。
1978年,李老十考上了哈尔滨师范学校美术专业,仅学了8个月,就被学校提前聘用,留校教授美术课程。
美术教研室有个高天秋老师,介绍杨沙先生给李老十认识,李老十向他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水墨画、连环画。
有一次,杨沙先生提议,两人合作一本连环画,由李老十勾画草图,他来落墨收尾。
结果,当李老十将草图拿给他,他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落墨可能没办法把草图的底子完美展现,还是让李老十全权负责到底吧。
最后,李老十一人完成了连环画《王昭君》。
李老十很有绘画天赋,是显而易见的,其画、印、诗、书、文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也经过了客观的检验。
1981年考入中央美院,1984年作品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
1985年,李老十绘画、书法双开花,获得“峨眉杯”全国书法大赛一等奖,绘画作品斩获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亚洲文化中心办法的“野间奖”。
但就像有道天然的结界,李老十的画在圈子里颇受好评,但是却走不出这个圈子,市场并不买单。
他爱画“鬼”,僧道、钟馗、小鬼、群鬼、自画像等,风格光怪陆离、夸张变形。
看不懂他画的人,都说他画的是鬼,他说他其实画的是人,画鬼亦是画人心,但没人看得出来。
画人很难,毕竟人有千姿百态,要让人承认自己有鬼的一面更难。
他也喜“残荷”,用淡墨晕染莲蓬,秋意萧索,他也因此自号“破荷堂”。
人们说,残荷寓意不好,画作是用来欣赏,悦人眼目的,一看残荷就感觉苦上加苦,人生哪有那么多苦,李老十就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表达荷花败落,不是李老十作画的真正意图,从荷花败落联想到明年荷花还会再开,才是他作品的最终意思。
他说:“我倒是希望人们见到这许多被风雨摧折的枯枝残叶能生出些同情的心来,反而去加倍地爱惜那易逝的花朵。
我更希望自己能参透人生的真相,再从中获得倔强和快乐,那种快乐恐怕会更真实些。”
可是,他参透了人生真相,却难以过滤残渣,滤出纯粹的快乐。
对于很多籍籍无名的画家来说,雾里看花,才能在这个社会中活下来。
李老十就是看得太透,又不愿假装糊涂,委身于当下。
八九十年代,物质发展正在起步阶段,很多画家开始抛弃传统,追逐现代主义。
李老十逆流而行,手握传统,坚持练书法,画水墨,还颇情绪化发泄道:
“今人论画,开口毕加索,闭口马蒂斯,何不谈梁风子,何不说徐青藤?见了洋祖宗,便忘了老祖宗,如此恩忘,当掌嘴。”
1990年,有一个画商很欣赏李老十,出价20万要买他100幅画。
只要应下这门生意,李老十就能极大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他自己也不用再拿最便宜的纸画画。
可李老十犹豫了,烟抽了又抽,最后烟头堆得跟小山包一样,他才下决定拒绝了。
他想画真正的艺术,不想因为几两碎银,出卖自己的灵魂,哪怕自己当前真的很需要那几两碎银,来缓解生活的困顿。
看着身边的好友,一个个在画坛上发光发亮,李老十很羡慕,也很无奈,无奈于自己在生计与艺术两者之间,依旧没能取得平衡。
他在温饱线上挣扎着,死守自己的艺术高地,自由是他脚上的镣铐,他要带着脚镣作画。
1996年1月,李老十最敬重的前辈周思聪逝世。
这仿佛抽走了李老十最后一根脊骨,他参加完追悼会回来,一个劲地抽烟。
5月,大哥病逝,大哥的死亡,更是当头一棒,他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也和大哥一样,最后被肝病折磨到死?
也开始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倘若自己一直这样默默无闻,那活着有何意思?
李老十被巨大的恐惧以及未知,一点点吃掉了,于是他站在了二十二楼,了结了这痛苦的一生。
他留下遗书说:“痛得不行了,我便想痛快地解决……人生太苦了。解脱了。”
“人生太苦了”,似乎是当下很多人的共识,早知人间皆是苦,何必投胎入世俗,宁做地府一缕魂,不做人间万般人。
但是,来都来了,不走到最后,哪知道结局呢?
先好好活着,其他的再想办法,实在没办法,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活着好苦啊”,而很多人靠着前三个字,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放宽心,别太紧张了,怎么样都能过的。
下面是李老十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