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给他弟弟提奥·梵高的信里,梵高较为详细地描绘了创作这幅《夜晚的咖啡馆》的心路历程。
在我的油画《夜间咖啡馆》中,我想尽力表现咖啡馆是一个使人毁掉自己、发狂或者犯罪的地方这样一个观念。我要尽力以红色与绿色表现人的可怕激情。房间是血红色与深黄色的,中间是一张绿色的弹子台;房间里有四盏发出橘黄色与绿色光的柠檬黄的灯。那里处处都是在紫色与蓝色的阴郁的房间里睡着的小无赖身上极其相异的红色与绿色的冲突与对比。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熬夜的顾客的白色外衣变成柠檬黄色,或者淡的鲜绿色。可以说,我是要尽力表现下等酒店的黑暗势力,所有这些都处于一种魔鬼似的淡硫黄色与火炉似的气氛中,所有这一切都有着一种日本人的快活的外表与塔塔林的好脾气。
注:塔塔林系都德小说中人物
从梵高与提奥往来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到梵高把他内心最深处的痛苦的情感融入到了这幅画的事物中。在这里,咖啡馆室内的一切细节,弹子台、客人、桌椅与灯光乃至墙壁都具有了某种象征的意义。具象的事物已经脱离开其具体的细节,而随着梵高感情的渗入具有了新的表达形式。
这些新的表达形式,在当时的人民看来无疑是可怕的。这也是有一次为什么梵高把他的画挂在一个咖啡馆,本来都已商量好的,却被咖啡馆老板强硬地把画从墙壁上取下的原因。老板给出的评价是:它们太可怕!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
“色彩自身表达某种东西,”梵高这样写道,“譬如说,我要描绘一幅满树黄叶的秋景画。假如我把它看作黄色各层次间的协调,那么我用的黄色与树叶的黄色是否相同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它没有关系。”
吴冠中绘画的色彩经历过三个阶段,即灰、白、黑。即使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油画的色彩就不强烈。与梵高相似,他的色彩富含情感。色彩的表达恰好体现他对于故乡的某种眷恋。
江南多春荫,色素淡,平林漠漠,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浅灰色调。苏联专家说江南不适宜作油画。我自己的油画从江南的灰调起步,游子眼底,故乡浸透着明亮的银灰。
画布上事物的色彩不必同于要描绘事物的色彩,这是法国印象派以及后印象派之后绘画的新认识。在这一点上,吴冠中与梵高是共通的。形式的变化所带来的美由此生根发芽。色彩不必一致,那么美就必然不再有像或不像的那种顾虑,也就是说脱离开具体事物之具象对于画家的各种纠缠。画家因此得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他所追求的形式美(广义且广泛)当中。
梵高的形式美就是他强烈的精神融入画面后的那种无穷的色彩张力,让后来的我们由其色彩与笔触看见了画面背后那颗不羁而驿动的心。我们看梵高的画不是看它的像与不像,而是看到它色彩形式变化背后所渲染出的那种世界之内所蕴含的某种艺术之精神。
这也等同于吴冠中那天看到的那个小池塘,是因缘巧合某些具体事物所构成的形式之美落入他的眼中打动了他,而非那些构成这个形式的具体事物本身具象的美。
因此我们反问,假若在描绘事物具象的像与不像上,你画得比梵高更像更精确,你又向谁传递了什么?仅仅只是是像而已吗?
1、吴冠中《审美力》:辽宁人民出版社,2020年
2、约翰·拉塞尔《现代艺术的意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