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石如是清代篆书与篆刻的集大成者。他生活在 乾嘉盛世，一生备尝人生的酸甜苦辣，超然物外，看淡功 名利禄，甘守清贫寂寞。然而他热爱书法，视为生命，每 日临池不辍，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赢得了后人的尊敬，其 书法艺术得到了王文治、包世臣、康有为、沙孟海等后世 大家的高度赞誉。

临摹百家，博采众长

邓石如（1743—1805年），初名琰，字石如，避嘉庆帝 颙琰讳，遂以字行，而更字顽伯，又号完白山人，出生于 僻乡，善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少时由父授业，其父善 书画刻石，因而受其家庭影响，从小喜好篆刻。后辍学 以采樵、卖饼为生。十七岁时写下《雪浪斋铭并序》，一 鸣惊人，闻名乡间，自此以写字与篆刻为业。他不慕功 名荣利，一心专注于书法篆刻，以布衣之身开宗立派，后 世书法家很多都学习和借鉴邓石如的创作风格。

清代书坛对邓石如的艺术成就评价极高，称他的书 法艺术为“四体皆精，国朝第一”。“四体”之中邓石如尤 以篆隶最为出类拔萃，其深厚的艺术功底与造诣令人叹 为观止。他刚好处于乾嘉学风鼎盛之期，当时大师云 集、人才辈出。仅就篆书而言，康乾时期的钱坫、孙星 衍、洪亮吉、王澍、张惠言、江声、严可均等，无不是声名 赫赫的篆书大家，称得上是对碑学篆隶兴起具有推波助 澜作用的强力推手。处于碑学研究兴盛的大环境下，邓石如与周围的碑学家过从较密，使他对篆书的发展源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少年时代的邓石如大多是靠自己摸索来提升篆刻 艺术，这也养成了他勤思好学的习惯。青年时，一次偶 然的机会下，邓石如居住到金陵大收藏家梅谬家，当看 到其家中丰富的金石碑版收藏时，便笃志临摹。他刻苦 临摹《石鼓文》《峄山碑》《泰山刻石》《敦煌太守裴岑纪功 碑》《国山碑》《天发神谶碑》《城隍庙碑》《三坟记》等，每 种临摹各百本，并且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搜集三代 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进行学习。五年时间，篆书大成， 又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碑》《张迁碑》《潘 校官》《孔羡碑》《受禅碑》《大飨碑》各五十本，三年时间， 隶书大成。孜孜不倦和刻苦磨砺的练习，为他融会贯 通，形成自家风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融会汉隶，自成一家

历代写小篆者，大多取法于王澍，死守铁线玉箸的 成法，以线条均匀光洁为最高追求目标，以致后来为了 达到这种形态，竭尽一切办法，甚至烧掉笔锋，这种盲目 偏执的追求使篆书失去了拙朴自然的生气。邓石如观 摩历代作品，特别是精研汉碑，于篆书笔法中融入隶书 笔意，同时将汉碑额篆书中和谐统一但又不失生趣的审 美风格予以取法，在字形上方中带圆，圆中带方，趣味横 生。在用笔上虽老练稳重却不乏轻盈灵动，笔力圆润坚 挺，风格超然脱俗，完全摆脱了当时单调乏味、千篇一律 的陈腐之气。

邓石如早年篆书作品似“二李”的铁线、玉箸篆，粗 细匀一，字形也如“二李”般稍显方正。后又学习《天发 神谶碑》等碑刻充盈其气息，学习《开母庙石阙铭》增加 其古拙朴茂之韵，学习《之罘二十八字》端正其神采，学 习汉代碑额开阔其结体。因此，邓石如的篆书虽融会百 家，但卓然独立，清新脱俗。

中年时期，邓石如篆书多为玉箸篆风格，结体长中 带方，笔意洒脱不受束缚，但他的玉箸篆也不完全匀一， 能够看到起收气息。邓石如晚年的篆书风格书写起来 更加流畅、自然。清代书法家包世臣说邓石如写篆书时 悬腕双钩，管随指转。邓氏在书写篆书时，使用稍洇的 宣纸，逆锋起笔，引笔向下，笔画中段均用中锋，如锥画 沙，转折处捻动笔管，顺势接下一笔。腕、肘随字的大小 自如移动，气存丹田，将力量凝聚到笔尖，顾全大局，各 笔画间穿插避让。邓石如的篆书“常计白以当黑”，在创 作中很好地把握了疏与密的关系，结体严谨，章法和 谐。包世臣在《国朝书品》中将邓石如隶书、篆书列为神 品，称其“和平简静，道丽天成”。

邓石如 1804 年所作的《弟子职》，乃为其成熟期的 代表作之一。通篇显示出他古朴静穆、人书俱老的气 质。起笔凝重，行笔自然，收尾任势，飞白之笔和起笔的 凝重相得益彰，整体面貌老辣精浑。中宫收紧下部放长 脚，整体字势上紧下松。疏密对比自然朴实，毫无做 作。正所谓疏可走马，密不透风。与王澍一派的“一李” 均匀瘦劲篆书截然不同。

《弟子职》是邓石如 62 岁时所书。就其自身而言， 亦最成熟。其用笔，入笔简而凝重，行笔朴实无华，自然 迟滞，收笔不作雕饰，时而有飞白之笔，益显老辣精浑。 其结字，外型疏散，体内却茂密集中。比秦篆稍收其长， 比汉篆稍展其方。密集处稍偏靠上，下部固然易放长 脚，但也并非尽然。观其整篇气韵生动，浑然天成，令人 心旷神怡，不禁叹为观止。

另外，邓石如的篆书中隶法用笔转折并施、顿挫起 伏，他善于在笔画转折之处进行续接绞转，用调锋逆行 拆分对变方向的笔画。从大量邓石如的篆书作品也可 以看出，顿挫兼施者使其笔画拙涩质重，对笔画的拆分 也可以调整书写的节奏和韵律，这在客观上降低了书写 的难度，增强了书写的表现力。从篆书革新的角度看， 他以隶法突变，使篆书的规则局限放松，情感性增强。

充沛的情感表现无疑会使清代篆书的表达更富有魅 力。篆书风靡华夏，也最终成为清代书风的一大特征。 在邓石如篆书书风的影响下，乡间里闻的三尺小童 也能书篆。这虽然有些夸张，但是邓石如篆书碑理隶态 的改革，确实使篆书接近了文人书家之外的其他书家， 使篆书更为平易近人，更容易被人接受。清代篆刻家赵 之谦评价说：“山人作书，笔从隶出。”邓石如对隶笔的钟 爱可以说在他的篆书中随处可见，而且和篆法很好地融 合在了一起。

邓石如的篆书，年轻时循规蹈矩，铁画银钩，没有脱 去《三坟记》《峄山碑》的旧风貌。50岁以后，邓石如形成 了自己的风格，藏锋、中锋以及起笔、收笔都注重笔法的 古雅，但不追求整齐划一的效果，因而起笔的灵动变化、 线条的提按推移、运笔的自然停匀、收笔的率真意足，变 化丰富，不同于李斯和李阳冰，且富有创造性地将隶书 笔法糅合其中，大胆使用长锋软毫，提按起伏，跌宕起 伏。可谓师古不拘泥于古，风格独特，自成一家。打破 了几百年来“玉筋篆”裹锋截毫以求平整、精谨、匀称而 了无生气的传统。风气既开，有清一代篆书得以中兴。 纵观清代整个书坛，邓石如的篆书冲出重围，独树 一帜，不受王澍书风干扰，对秦汉石碑中的不同特点融 合提炼，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