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曹植庙碑》｜北朝书法复古的总结

《曹植庙碑》又称《陈思王碑》、《陈思王曹子建庙碑》、《曹子建碑》、《曹植碑》等, 隋文帝开皇十三年（593）立，石在山东东阿西八里鱼山祠内，22行，每行43字。碑主曹植，字子建，魏太祖武皇帝曹操之子，封陈王，谥思，世称陈思王。

《曹植庙碑》楷书，杂篆、隶、俗体，错综变化，遒劲丰腴。仍有东魏碑刻墓志楷杂篆隶旧习，亦已别开生面。《曹植庙碑》固非上乘，于了解南北朝隋唐书史，意义重要。

该碑碑文篆中掺隶，隶楷相杂，以楷为主。粗看起来，参差不齐，但是细品，却发现其浑然一体，暗含神韵。此碑用笔，方圆并用，时蚕头，时燕尾，笔画较少的字点划丰满，生动活泼，给人以美的享受。康有为在其《广艺舟双辑》一书中将该碑列为“能品上”，并评价说：“《曹子建碑》如大刀阔斧，斫阵无前”，还说：“快刀斫阵，雄快峻劲者，莫若《曹子建碑》矣”。

隋代仅三十多年的时间，但在我国书法史上，却是一个上承南北朝书风，下启唐代风范的过度时期。这一时期被清代学者叶昌炽称为“古今书学一大关键”。《曹子建墓碑》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它虽属楷书，但仍含有明显的篆隶笔意。杨守敬在其《平碑记》中说：“《曹植庙碑》用笔本之齐人，体兼篆隶，则沿北魏旧习，然其笔法实精，真有篆隶遗意”。如部分字圆浑厚重的捺脚，与北齐的《泰山金刚经》有某些近似之处。但大部分字已属纯净的楷书。不过，若将其与唐楷相比，无论是点划的规范，还是布白的匀齐，均不如初唐书法来得工整划一。而这些不成熟处，正是此碑的特点，能给人一种自然古朴、天趣盎然的感觉。沙孟海先生在《略论两晋南北朝隋代书法》一文中指出：“隋代书法家常有参杂多体，综合变化，奇正相生，别开新面者，如《青州默曹残碑》，隶中参篆。《曹植庙碑》，真中参篆隶……此法在南北朝有东魏《李仲旋修孔庙碑》，在唐代有贞观四年《祎墓志》，皆是真中参篆隶。颜真卿《裴将军诗》，真中参杂行书,亦其遗意”。由此可见，《曹子建墓碑》对后世的影响是较大的。

王諱植，字子建，沛國譙（qiáo）人也。洪源與九泉競深，崇塞與三山比峻。自權輿（yú）名勝，有曹興焉。其後建國開基，主□周室，顯霸業於東邾，彰芧（xù）封於譙邑。瓊（qióng）根寶葉，蒔（shì）芳蘭如莫朽；軒冕相傳，襲（xí）縉紳而不絕。此乃備（bèi）頒典冊，聊可梗概而言矣。逮（dǎi）承相參，迺（nǎi）成王室，道勳隆重，位登上宰，受國平陽。自茲厥後，鳴鸞佩玉，飛蓋交映。祖嵩，漢司隸（lì）太尉，公職掌三事。從容論道，美著阿衡之任，不亦宜乎？父操，魏太祖武皇帝，資神龍虎剖判，鬱（yù）以開基。名頒讖（chèn）牒，謠敞真人。火運告終，土德承曆。爰據圖錄，享有天下。驟改質文，馳遷正朔。英雄之氣，蓋有餘矣。昆丕，魏高祖文皇帝，紹即四海，光澤五都。負扆（yǐ）明堂，朝宗萬國。允文允武，庶績咸熙。正踐昇平，時稱寧晏。致黃龍表瑞，驗兆漳濱。玉虎金雞，恒綸宇（穴+縣）。王乃黃內通理，慍淑唅英。睿哲稟于自然，博愍由於天縱。佩金華以邁四氣，抱玉操如忽風霜。綴贍藻於孩年，攝酋什於孺歲。尋聲制賦，膺詔題詩。詞彩照灼，子雲遙慚於吐鳳；文華理富，仲舒遠愧於懷龍。又能誦萬卷於三冬，觀千言於壹見。才比山藪，思並江湖。清辭菀菀（wǎn），若叢葩之蔚鄧林；綠藻妍妍，如河英之照巨海。武庫太官之譽，握促之器者也。但祿由德賞，頻享皇爵。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改封臨淄侯。都不以貴任為懷，直置凊（qìng/jìng）雅自得。常閑步文籍，偃仰琴書。朝覽百篇，夕存吐握。使高據擅名之士，侍宴於西園；振藻獨步之才，陪遊於東閣。黃初二年，奸臣謗奏，遂貶爵為安鄉侯。三年進立為王。及京師，面陳濫謗之罪，詔令復國。自以懷正，信如見疑，抱利器而無用。每懷怨慨，頻啟頻奏。四年改封東阿王。五年以陳前四縣封，復封為陳王。以讒言數搆，奸臣內興。十一年裡，頻三徙都，汲汲無歡，遂發憤而薨。時年卌（xì）有壹。即營墓魚山，傍羊茂臺，平生遊陟，有終焉之所。既如年代夐（xuàn）遠，兆瑩崩淪。茂響英聲，遠而不絕。至十弌卋孫曹永洛等去齊朝。皇建二年，蒙前尊孝照皇帝，恢弘古典，敬立二王，崇奉三恪。永洛等於時膺符表貢，面奉照皇親訓聖詔。比經窮討，皆存實錄。蒙勅報允，興復靈廟。饋嗣蒸甞（cháng），四時虔謁。使恭恭嗣子，得展衷誠之願；煢煢（qióng ）孝孫，長畢昊天之慕。遂雕鏤真容，鐫金寫狀，庶使休二相度，永劫而不泯。七步文宗，傳芳猷於萬葉者也。其詞粵：《惟王》磐石斯固，締緒攸長。波連溟渤，枝帶扶桑。分珪作瑞，建國開疆。蕙樓菌閣，遠邁靈光。（其一）器調高奇，風革梳朗。談人刮舌，靈虵（shé）曜掌。東閣晨開，西薗夜賞。松華桂茂，玉閏金響。（其二）聲馳天下，道冠生民。才驚曠古，德重千鈞。混之不濁，磨而不磷。如何壹旦，萎我哲人？！（其三）山舟易失，日車難駐。壹謝人間，長遵埏路。風哀松柏，墳穿狐兔。何世何年，還成《七步》！（其四）迺考惟昆，廓定洪基。受圖應曆，運合紫微。一辭皇闕，永背象揥。風隨日轉，響逐雲飛。（其五）大陏開皇十三年歲次皇月之吉

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

【1】《曹子建碑》

【2】王讳植，字子建，沛国谯人也。洪源与九泉竞深，崇塞与三山比峻。自权舆名胜，有曹兴焉。其后建国开基，主□

【3】周室，显霸业于东邾，彰芧封于谯邑。琼根宝叶，莳芳兰如莫朽；轩冕相传，袭缙绅而不绝。此乃备颁典册，聊可

【4】梗概而言矣。逮承相参，乃成王室，道勋隆重，位登上宰，受国平阳。自兹厥后，鸣鸾佩玉，飞盖交映。祖嵩，汉司

【5】隶太尉，公职掌三事。从容论道，美著阿衡之任，不亦宜乎？父操，魏太祖武皇帝，资神龙虎剖判，郁以开基。

【6】名颁谶牒，谣敞真人。火运告终，土德承历。爰据图录，享有天下。骤改质文，驰迁正朔。英雄之气，盖有余矣。昆

【7】丕，魏高祖文皇帝，绍即四海，光泽五都。负扆明堂，朝宗万国。允文允武，庶绩咸熙。正践升平，时称宁晏。致黄龙

【8】表瑞，验兆漳滨。玉虎金鸡，恒纶宇(穴县)。王乃黄内通理，愠淑唅英。睿哲禀于自然，博愍由于天纵。佩金华以迈四

【9】气，抱玉操如忽风霜。缀赡藻于孩年，摄酋什于孺岁。寻声制赋，膺诏题诗。词彩照灼，子云遥惭于吐凤；文华

【10】理富，仲舒远愧于怀龙。又能诵万卷于三冬，观千言于一见。才比山薮，思并江湖。清辞苑苑，若丛葩之蔚邓林；

【11】绿藻妍妍，如河英之照巨海。武库太官之誉，握促之器者也。但禄由德赏，频享皇爵。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

【12】十九年改封临淄侯。都不以贵任为怀，直置凊雅自得。常闲步文籍，偃仰琴书。朝览百篇，夕存吐握。使高据擅

【13】名之士，侍宴于西园；振藻独步之才，陪游于东阁。黄初二年，奸臣谤奏，遂贬爵为安乡侯。三年进立为

【14】王。及京师，面陈滥谤之罪，诏令复国。自以怀正，信如见疑，抱利器而无用。每怀怨慨，频启频奏。四年改封东

【15】阿王。五年以陈前四县封，复封为陈王。以谗言数构，奸臣内兴。十一年里，频三徙都，汲汲无欢，遂发愤而薨，时

【16】年卌有一。即营墓鱼山，傍羊茂台，平生游陟，有终焉之所。既如年代夐远，兆莹崩沦。茂响英声，远而不绝。至十

【17】一世孙曹永洛等去齐朝。皇建二年，蒙前尊孝照皇帝，恢弘古典，敬立二王，崇奉三恪。永洛等于时膺符

【18】表贡，面奉照皇亲训圣诏。比经穷讨，皆存实录。蒙敕报允，兴复灵庙。馈嗣蒸尝，四时虔谒。使恭恭

【19】嗣子，得展忠诚之愿；茕茕孝孙，长毕昊天之慕。遂雕镂真容，镌金写状。庶使休二相度，永劫而不泯。七步文宗，

【20】传芳猷于万叶者也。其词粤：《惟王》磐石斯固，缔绪攸长。波连溟渤，枝带扶桑。分珪作瑞，建国开疆。蕙楼菌

【21】阁，远迈灵光。器调高奇，风革梳朗。谈人刮舌，灵虵曜掌。东阁晨开，西园夜赏。松华桂茂，玉闰金响。声驰天下，

【22】道冠生民。才惊旷古，德重千钧。混之不浊，磨而不磷。如何一旦，萎我哲人。山舟易失，日车难驻。一谢人间，长

【23】遵埏路。风哀松柏，坟穿狐兔。何世何年？还成《七步》。乃考惟昆，廊定洪基。受图应历，运合紫微。一辞皇阙，永背

【24】象揥。风随日转，响逐云飞。大隋开皇十三年岁次皇月之吉。

《曹子建碑》局部

《曹子建墓碑》，在山东东阿县鱼山曹植墓，隋开皇十三年（593）立。碑身通高2.57米，宽1.03米，厚0.21米。碑文22行，行42——43字不等，共931字，现存较完整的874字，字径4厘米，无撰文、书丹者姓名。文述曹植生平事迹、葬地及十一世孙曹永洛于北齐皇建二年（561）奏请孝昭皇帝恩准，建立曹植灵祠，进行祭祀等情况及颂词。

《曹子建墓碑》，早前未被人注意，直到清代才引起重视。《泰安府志》引王士祯语：“书法杂用，篆隶八分，甚古。”杨守敬《平碑记》说：“《曹植庙碑》用笔本之齐人，体兼篆隶，则沿北魏旧习，然其笔法实精，真有篆隶遗意。”《曹子建墓碑》的“古”，实际上是综合吸收了北朝书法复古的多方面成就，集平划宽结的楷书、隶楷书和篆古杂糅书与一体，并得到了完美统一，是复古书法的完美总结和集大成者，是我国书法艺术宝库中的一朵奇葩，对后世书法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北朝书法复古的成就及《曹子建墓碑》艺术特点

研究《曹子建墓碑》，首先应该了解北朝书法复古现象。北朝书法复古，是由北魏末期开始，延续到隋初的一个过程。北魏孝昌年间，就开始出现了书法复古的苗头。比如墓志盖，北魏洛阳时期多采用楷书，孝昌二年（526）开始出现了篆书，并且篆书有装饰化的倾向。墓志楷书中也夹杂了少量简单的篆书字体。用隶书书写的墓志逐渐出现。到东魏、北齐时期是书法复古的滥觞期。特别是隶书复古现象突出，王公贵族墓志多采用隶书，并出现大量的隶书、隶楷书书写的刻经和擘窠大字，还出现了篆隶杂糅的作品。这一潮流一直延续到隋初。隋朝立国之后，由于受“王褒入关”和大量南朝士族北迁的影响，以西安地区为中心的书法，完成了南北书风的融合。但是在原来北齐统治地区（山东、河北、山西和河南北部），复古书风还在延续，到《曹子建墓碑》出现，才完成了复古书法的集成和总结。隋文帝仁寿年间的《郭休墓志》（602）及《青州默曹残碑》（未注年代，《益都金石志》考其为隋碑），仍有篆隶杂糅的现象，便是书法复古的余续了。隋朝隶书入碑仍然比较普遍，但装饰性意味减少，开始向唐隶转化。

（二）复古书法的艺术成就

复古书法突出表现在三个方面:

（三）《曹子建墓碑》书风特点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曹子建墓碑》完全承接了北朝书法复古的艺术成就，并进一步融合和创新。一是承接北魏末期以来的“平划宽结”的楷书书风。《曹子建墓碑》以楷书为主。它的楷书“平划宽结”， 用笔外拓，结体宽博，特别是竖划的起笔和横划的收笔，其圆转回折之势明显，开颜真卿书风之先河。二是承接北齐《经石峪》和“四山”刻经书风，进一步融合隶楷书书体书风。将“平划宽结”的楷书体势和《经石峪》隶楷书厚而不塞、密而不紧的体势融为一体，隶笔楷化，楷笔隶势，如竖勾做悬针势，横划做燕尾势，捺划做加重势等等，自成天趣，而无矫揉造作之嫌。三是承接东魏《李仲璇碑》的书风，将篆古杂糅与楷书融为一体。与《李仲璇碑》相比，《曹子建墓碑》杂糅的篆书更多，特别是独体结构糅入楷书。同时，所糅部分只采用篆形和篆意，用笔方法皆用楷书处理，达到了与隶书、楷书笔划的天然融合，全字和全篇风格一致，古意盎然，灵动自然。所以，说《曹子建墓碑》是北朝书法复古的总结，是恰如其分的。

二、对北朝书法复古源流的初步分析

（一）政治“复古”为书法复古创造了政治氛围

北魏末年，朝廷政治混乱，贵族把持朝政，君主更替频繁。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场景中，出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就是各方都打着“复古”的旗号，形成了高欢“扶毡立汗”与宇文泰“托古改制”的异曲同工。东魏的实际控制者高欢是一个鲜卑化的汉人，为了迎合鲜卑贵族对汉化的反抗和抵制，控制朝廷政治，532年，在北魏孝武帝继位仪式上，导演了恢复“代都旧制”，用黑毛毡抬着孝武帝登基的“扶毡立汗”闹剧。（北史）时隔不久，535年，西魏的实际控制者宇文泰在西安建都。由于偏于一隅，地狭民贫。为了巩固政权，宇文泰这个汉化的鲜卑人，迎合关中士族希望恢复中华传统文化的意识，进行“托古改制”，以“周礼”为依据，建立西魏的政治制度。他们“复古”的精神和形式完全不同，但目的高度一致，在迎合拓跋贵族的复辟要求和汉族士族对文化传统的追求上形成了微妙的统一，他们的作为在社会政治和文化意识上，深深地打下了“复古”的烙印。从而，为北朝书法复古奠定了政治文化基础和条件。

（二）艺术审美时尚的影响

东魏北齐时期，艺术审美有两个潮流：一是书法由“斜划紧结”向“平划宽结”过渡。北魏末年，那种“斜划紧结”的峭拔劲利已经不再是书法的时尚追求，人们“经历风雨见彩虹”，进而追求“平划宽结”的平和之美，晋代隶书风格与这种审美时尚正好相契，隶书的复兴也就顺理成章了。二是来自西域的佛教艺术对艺术审美的影响。太原徐显秀墓和娄睿墓壁画与古印度、西域龟兹艺术的联系，是我们了解北朝书法复古的一扇旁门，可以窥视注重装饰性的北齐隶书和篆古杂糅书体出现的审美渊源。徐、娄二人都是北齐达官贵族，其墓壁画及其宏伟、精美。在壁画中出现了一种染低不染高的色彩晕染法，不是中原旧有的绘画传统，而是北齐新出现的文化因素。这种色彩晕染法来源于印度，从4世纪起开始出现在西域石窟壁画中，并成为西域流行的人物画法。在印度晕染画法的影响下，古代龟兹画工也将自身的文化传统和绘画观念融入其中，创造了具有浓郁西域色彩的晕染手法，其特点是较注重装饰效果，而非写实求真，不讲求光感的来源，在不破坏形体完整的情况下对人物某些部位进行强调，是具有一定程式化的表现手法。徐、娄墓壁画在色彩晕染方面表现出的与龟兹石窟壁画的相似性。（中国社会科学网：龙真 檀志慧《徐显秀墓壁画——北齐贵族生活的生动写照》）这种来自西域的宗教艺术审美对书法风格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它的注重装饰性和程式化的审美取向与隶书复兴和篆古杂糅的书法形式出现，达到了完美的契合。

（三）书法复古一直伴随着书法发展的全过程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先人们在发展书法艺术过程中，总是不断的“回头看”，对曾经的艺术进行整理消化，以期取得更大的进步。自两汉至南北朝，有三次书法复古运动，都伴随出现了新的书法繁荣。当秦代以小篆统一文字后，古文开始引起人们注意，到王莽时期重视古文书法，直接将古文列入“六书”，为东汉隶书的发展注入了活力。当“熹平石经”将隶书规范化后，到曹魏时期倡导书法复古，“三体石经”产生，将小篆和古文的书法样式固定下来，促进了晋代书法的发展。北朝书法复古现象，亦是如此。当“斜划紧结”的楷书发展到极致以后，人们开始回顾“平划宽结”的审美意趣，复古书法不仅导致了篆古杂糅书法和隶楷书书法样式的产生，而且为唐朝的书法繁荣提供了丰富的营养。

作者：潘汝山

长城书画协会山东分会执行会长，空军大校，书法理论家。

参考书目：

罗新《黑毛毡上的北魏皇帝》 海豚出版社 2014年

龙真 檀志慧《徐显秀墓壁画——北齐贵族生活的生动写照》中国社会科学网  2015年

《曹植碑》书法研究

徐剑飞

第一节 《曹植碑》的形制与内容

《曹植碑》隋开皇十三年（593年）刊立。碑文22行，行42—43字，共计931字，无撰文、书丹者姓名。碑文内容为叙述曹植生平、葬地以及其十一世孙曹永洛于北齐皇建二年（561年）奏请孝昭皇帝恩准，建立曹植灵祠，进行祭祀等情况及颂词三首。

第二节 《曹植碑》“破体”书风的成因

1.政治上的复古思想

自北周太祖文帝宇文泰“性好朴素，不尚虚饰，恒以反风俗，复古为新”至隋文帝“隋初因周制”，可见隋朝“复古”之风之一斑。

自北魏初一直到隋代，从政治文化、礼仪制度一直至服饰器用，无所不受“复古”的风潮影响。而书法作为士人艺术的一种，上层社会的好古之风必定会带动士人的习古热情，而“尚古”的思想通过士人的书法这一艺术媒介转化为书法意象，由此而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书法创作的“古体”意味便由此而生。而作为“古体”意味代表的篆隶书法得到重新发展，从而出现了以隋《曹植碑》为代表的杂糅书体。

2.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魏晋至隋是民族大融合时期，各种文化互相交融，互相吸收，形成了当时独特的文化艺术特色。宗教方面，佛、道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同时受到当时特定的地理、历史因素影响，佛、道思想相互渗透，相互融合。文化的融合，胡汉共融，佛教、道教互相吸收，使得书法也受到影响，社会的种种现象为书法带来新的灵感和创意，以《曹植碑》为代表的篆、隶、楷杂糅现象的出现，也是顺应潮流的正常现象。

3.书法的自身发展规律

经历了自魏晋到隋的书体演变，由隶书演变的书体发展已完成，楷书在这一时期已相当成熟，不论在用笔还是结体上，这一时期作品的精美程度不亚于唐人。魏书成为当时的主流，但是由于魏书过于盛行致使篆隶书体几乎断绝传承。北魏后期至隋代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在部分魏书作品中，加入篆书或隶书的元素，形成了风格独特的杂体书法，自北齐、北周直到隋初，杂体书风一直兴盛，这成为中国书法史上重要的书法现象。

第三节 《曹植碑》的笔法特征

《曹植碑》是以篆、隶、楷杂糅为特征的书法艺术作品。据笔者统计，《曹植碑》中篆书或含有篆书因素者，有百分之八左右，隶书因素者百分之十六左右，楷书占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换句话说篆隶“古体”在碑中占有百分之二十四左右。这种比例虽在之前作品中没有出现过，但与隋代其他作品中的“古体隶书”的比例是相似的，从中可以看出其内在联系，并不是简单的巧合。

1.《曹植碑》中笔法丰富多彩，楷书包含“斜画紧接”和“横画宽结”两大类。

（1）“斜画紧接”，据杨守敬《评碑记》载：“用笔本之齐人，体兼篆隶，则沿北魏旧习。然其笔法实精，真有篆隶遗意。”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曹植碑》与魏碑的艺术传承及内在联系，字形的风格特色与褚遂良有异曲同工之妙。

（2）“横画宽结”，“平”“乃”“九”等字，平正宽博，用笔圆浑，含蓄圆润，其中又有唐楷书法度严谨的特点，且用笔由外拓转向内掖，如“真”“永”充分显示了本碑强烈的风格特色。用笔浑厚饱满；笔画强劲有力，其中捺画与后世颜体的捺画很像，如“文”“改”“人”等字的捺角带有明显颜真卿楷书的风格特征。

2.王士祯云：“书法杂用，篆隶八分，甚古。”《曹植碑》中隶书的笔法不同于汉代传统隶书，用笔更接近楷书的笔意，起收笔多以露锋为主，原来的汉隶波挑意识减弱，笔画动作幅度大，转折用笔多以楷法，但在总体上依旧保留隶书的特点，如“经”“怀”“相”“恢”“彰”等。

3.《曹植碑》中篆书的特点相较于李斯《峄山刻石》更加宽博，转折的笔法多以方折代圆转，加行笔率意，书体呈现出一种古朴华丽之美。如“恪”“清” 二字。起收笔已不再是圆起圆收，而是加了很多露锋方笔的用笔动作。

第四节 《曹植碑》结构特征

《曹植碑》是隋代碑学书法中极具特色的作品，此碑集楷、隶、篆于一身，本身呈现一种天真浪漫又不失高古、结体方正严谨却不失活泼生动之感，全碑整体呈现出“楷化”的特征。结体特征丰富，按书体分为以下几种：

1.楷书的结构

特点主要分为两类：

（1）结体宽博外拓，浑穆高古，类似四山摩崖刻石的风格特点，为“平画宽结”型。

（2）类似于褚遂良《倪宽赞》字体，疏朗有致的结构特征，为“斜画紧接”型。

2.隶书的结构特点

《曹植碑》的隶书结构如“事”“论”二字，已有横式扁型取方型，趋向于楷化，且多有楷书用笔。

3.篆书的结构特点

如“恪”“清”二字，结构已不像李斯《峄山刻石》均匀对称，而是把弧线和直线运用得更加自如，更显俏皮可爱。

4.楷隶篆三体杂糅结构复合

《曹植碑》最显著的特色便是楷隶篆三体杂糅结构复合。

可分为三类：

（1）楷隶结构。如“明、纶、鸡、事”等字。从这几个字中可以看出楷隶结构的字体主要以楷为主，用笔转折多为楷书笔法。

（2）篆隶结构。如“怀”字，左边为篆书向隶书过渡的写法，弧线变直线，右边结构整体取横式，弧线伸展有致，呈阶梯状，穿插有序，雍容大方。

（3）篆楷结构。如“经”字，左边为篆书，字势修长，取纵势，右边为楷书，线条厚重，线略粗，取横式。

第五节 《曹植碑》的章法特征

《曹植碑》在章法上，字距小于行距，已是非常明显的楷书章法，从总体上看书体生动、古朴、自然、富有变化，字与字之间关系注重协调与对比，同字间写法讲究变化，避免雷同，整体上风格虽各不相同但却协调，即使楷、隶、篆风格各有变化，但整体上协调统一，既对立又统一，风格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结体疏密有致，篆、隶书风融入楷书笔意，虽然字形不同，但气韵相通，整体书风协调一致，使碑文整体集众多书法特色于一身，变化多样又浑然一体，与前代碑体书法相比，楷书章法特色更加明显，也彰显书法史的前进方向，与同时代的人相比，篆、隶、楷三体杂糅相间，在书法史中独树一帜。

第六节 《曹植碑》同字字形结构分析

《曹植碑》集众多书体于一身，修长与精短、质朴与妍美、力量与巧妙、工整与欹侧、藏锋与露锋集于一体，错综复杂、变化有序、浑然天成。字与字之间关系注重协调与对比，同时，一字的写法刻意寻求变化，避免有雷同。如“汲”“德”“之”“年”“不”“怀”等字。

碑刻的庄重，使我们看到了不同书体的碑刻巧妙结合的艺术美，如“为”多处出现，字字有区别，有纯楷书，有篆隶结构，其中第四个“为”字为篆楷杂糅的结构，上半部分为篆书，圆转通畅，下部分为楷书，舒展雍容大度。

第七节 《曹植碑》与同时代书法对比

隋代与《曹植碑》同时期出现的碑刻作品有一大批，如《龙藏寺碑》《董美人墓志》等经典作品。其中《龙藏寺碑》与《曹植碑》风格相同,充分显现了当时主要的审美标准与流行风格。《董美人墓志》点画细劲、刚柔相济、字形较扁、布局舒朗有序，是南北朝书风中轻柔妍丽的代表，很明显也受当时尚古思想的影响。

第八节 《曹植碑》对后世的影响及意义

1.对后世书家的影响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评论此碑：“快刀斩阵，雄快峻劲。”并列其为“能上品”。杨守敬《评碑记》云：“体兼篆隶沿袭北魏旧习；不第如《李仲璇》之貌似也，褚河南《倪宽赞》脱息于此。”可见《曹植碑》在书法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特别是明末清初时期，以傅山、王铎为代表的一批书法家，从《曹植碑》等古法中得到很多启发，并应用于自己的书法当中，其中以傅山最为突出，明清徐渭、陈淳等人，主张追求“奇”“野”等，充分呈现了当时书法的审美观念。傅山手稿中便多次出现异体字和混合书体，从中可以看出其与《曹植碑》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白石晚年参以《曹植碑》变法，其“蛟龙凤舞，鸾凤吉祥”对联，篆隶楷杂糅，平和高古、天真烂漫，带有明显的《曹植碑》艺术风格特征。

2.对当代书法创作的意义

艺术发展的一般规律便是艺术元素的继承、融合、创新。书法也是一样的，或许在一些人眼中《曹植碑》是怪异、不协调的“大杂烩”，但正是这种奇特、突兀、不符合常规的作品，恰恰可以给我们提供创新的创作灵感。不管你理解不理解，它都给了你铿锵跌宕的视觉冲击和诡异的心理感受。现代书法强调对比和反差，以某种不和谐的突兀强化视觉效果，这可以从《曹植碑》中得到启发。

徐剑飞 山东临沂人。2015年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获硕士学位，导师杨涛先生，现为哲学（艺术学）在读博士。文旅部青联中国书法篆刻艺术委员会委员，山东省青年书协篆刻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篆刻学院、河北美术学院等多所大学特聘教师。书法作品入展全国性展览20余次，并有获奖，作品及论文发表于《中国书法》《美术观察》《美术报》等报刊。

专家评语

选择《曹植碑》做研究大致可以推断出作者对书法创作拓展的兴趣，浏览全文也证实了这一点——作者没有站在考据或文献的角度进行论述，而主要对碑书篆隶楷杂糅的风格特征及其成因、对后世创作的影响作了详细的分析。如果没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及审美判断能力，这种分析则会流于简单。其实，隋唐碑版中这种篆隶（尤其是篆书）间入楷书碑文的特殊爱好并不完全出于破体意识，可能是当时一部分书家的流行做法，像唐代有些写得极工整的书家，所写墓志也做过这种尝试。虽说《曹植碑》中篆字也有变形，但与其说是破体杂糅，倒不如说更多出于某种装饰或游戏，这样可能更贴切，因为就碑文整体而言，变体篆书只是极少数地间入楷书之中，并没有每个楷字或大多数楷字带有篆意或有这个倾向。在这一点上，作者没有作出深入论述。另外，行文章节有些套式，减弱了文章的活泼性及个性色彩。

                                                                                                               ——白 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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