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大象无形--黄宾虹鉴藏古玺篆刻的探微与鉴赏（2/13）
黄宾虹的藏印，多半得于寓居海上，开始大量搜购古印。据诸德彝《金石学录续补》记述，初始约在1891年左右，至1920年，黄宾虹收藏古玺、官私印已达二千余钮。其收藏古玺主要出于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古玺兼具文物和古文字以及文学研究的价值。二、是它体积小，便于收藏，价格低廉，也不为世人所重视。三、是从甲骨文、金石文字、至篆籀书法上的衍变，分析并捕捉印面空间和结字造型以及线条上的变化，从而打开高古书法的笔性之美，为其“以书入画”的笔性夯实基础，这才是黄宾虹鉴藏古玺的根本所在。辛亥以后，黄宾虹于古玺愈收愈精，购入不少珍品，并为这许多集古印谱一一撰序，着重宣讲古印的沿革、借用及价值，为篆刻和书法艺术的传播起了积极作用。后来王福庵在《宾虹草堂玺印释文序》中说“先生工绘事，尤嗜古玺印成癖，数十年来蓖集綦富，旋失旋得，老而不倦。手编《宾虹草堂藏古玺印》初、二、三集、《集古玺印存》、《竹北移古印存》等印谱行世……先生尝谓以古玺印与卜辞、金文、古匋、木简相印证，更明籀篆嬗变之迹、经籍移写之源”。本篇将根据黄宾虹鉴藏古玺篆刻的题写内容，释读文字的意义和其收藏古玺的真实意愿。
图1
名称：《甲骨》
年代：商代
尺寸：约23cmx15cm
款识：于南门旦，称册称册。
备注：现藏一铢阁
这片甲骨上有“于南门旦，称册称册” 字样，这是最早关于简册的记载。简册是中国古代用于书写材料，多用于竹或木制成；简是狭长的竹木片，若干简编连起来，就成为册。在商代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占卜文字，可能跟简册上文字有差别。周朝初年的人，曾说商人曾经拥有了文字的记录历史，这些直接书写在竹木简上文字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已无法弄清楚了。存世简册多为西汉以后，如长沙马王堆汉墓等出土。这片甲骨上“称册称册”的文字，可能与当时简书有关。从如此局促的画面来布置文字，今人已无法来还原商代刻工们的景象了；但此品大字，字体结构优美、典雅，单刀侧峰，刀法势如破竹，刀工极其娴熟。赏心悦目，字口深峻，堪称杰作。此时斑驳的刀痕，与二千多年来温润厚朴的土沁包浆，才有了甲骨上朴拙相兼的疏离与繁茂之气，字与字之间，在肢体语言上的呼应和布局之美。
图2
名称：《海内皆臣砖》
年代：西汉
尺寸：31cmx26.5cmx3cm
款识：海内皆臣，岁登成孰，道毋饥人。
备注：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书法为小篆，砖文则是刻划或模印在砖上的文字，战国晚期开始出现，西汉时期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从甲骨文、金文、篆书，这三种文字出现、发展和兴盛的时代，正是中国古代书体演变剧烈的时期，为考察中国书法早期发展历程提供了重要依据。“海内皆臣，岁登成孰，道毋饥人”的意思，是“四海之内都臣服了，粮食丰收，路上没有逃荒要饭的百姓”，这是对朝廷歌功颂德之词，该砖应为皇帝宫殿或行宫的地砖或壁砖。秦汉时建筑宫殿用的砖瓦，多采用澄泥制法，质地坚硬细腻，后来有人用这些砖瓦改制为砚，发墨不伤笔毫。建国后考古发掘，证实了该砖出土于山西夏县禹王城的西汉皇家行宫安邑宫遗址，距今已有二千余年了，为秦汉的大名砖。
从黄宾虹书法作品来看，其篆书主要集中在大篆以上的古籀，金石和甲骨等高古文字，下到小篆，汉隶极其稀少。存世小篆作品并不多见，刚到上海时期，约1910年前后有所习作。黄宾虹自6岁起，开始摹刻家族先辈们收藏古印，11岁时，其水平就达到了让父亲惊叹的地步。据王伯敏《黄宾虹》言道：“他的父亲藏有邓石如、丁敬等印集，但嫌他年纪小，只给他看了一下，就放回书箱。有一次，他趁父亲外出，偷偷地把它取了出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临刻了邓石如的篆印十多方”。①摹印之余，其又遍访印谱，用来观摩。黄宾虹书法初始，即在取法甲骨、古玺、金文、古籀、大篆等文字，进行了临习和融创的过程，并非轻率从这些高古文字中摹仿造型；而是更注重在这些文字的整体布局和相互之间的协调性，注重于线条的粗糙与圆匀等，将其熔冶一炉，变为自我；与其临摹历代名家绘画一样的自我面目即临摹谁的，不是谁的风格。黄宾虹后期金文大篆对联，很少见到全部或直接照搬甲骨或古玺等文字，而是往往作了适当的变型处理，使与高古文字融为一体。
图3
名称：《金石学与印学之关系》（第三章）
年代：1928年，时年64岁。
尺寸：30cmx39cmx3
款识：金石学与印学之关系。金石文字篆籀所存，经数千年绵延弗绝；其系于玺印制作，多属文人，尚非浅尠。自秦用和氏之璞，剖为蓝田玉，成传国玺，古代视为伟宝。当时六玺，俱李斯所篆，玉人孙守刻之。晋魏以来，韦诞杨利之徒，始以治印，著名于时。六朝隋唐摩崖碑版之属，文士大夫，犹多自书自刻。自宋宣和著有印谱，先后收藏秦汉古印之家，悉有谱录。赵孟頫、子昂工诗文，善书画，以其余事，习为治印，创朱文铁线一派。用秦李斯、唐李阳冰玉筋文之书法，圆匀工致，自成一格，以祛唐宋官印之弊。此种颇适于斋堂馆阁及收藏法书名画印记，象牙犀角，最为合意；闲有用瓷者，逮与元代王冕，始以青田石刻印，寿山、昌化并著于世。其佳品有镫光化乳之目，田黄出寿山田中，黄如蒸栗；昌化之鸡血红，高价似精金，为盛。明代文彭、三桥、何震、雪渔并辔杨镳。论者谓三桥，如绛雪在霄，舒卷自如。雪渔如老吏折狱，断制祥明；其时苏尔宣梁千秋，皆得其传。清初周亮公、栎园著印人传，乾隆中汪启淑讱弇继之，著续印人传。篆刻之事，得以千计，清初沾明人余习，去其破碎支离，渐趋醇正；惟拘谨太甚，常失之于板滞。乾隆中叶变为工秀，惟雕饰过精，又失之与纤弱。西泠四家后起，改衔刀、埋刀诸法，用为切刀；虽觉坚劲，而发露太过，苦无含蓄，去古人之意殊远，未可几于汉魏也。清初程邃穆倩，号垢道人，始仿秦朱文印，力追古法，开摹印之正轨。其时印人，多拘板重，尝以钟鼎文字，不宜入印。议其奇异，以为字体不同，说文学法者罕。其所摹印存，汪启淑集古印存印谱中，时多所见。近数十年古印所见，既繁鉴赏之家，识秦朱文印，实多六国文字。吴大澂已收入古籀补中，虽为不多，如偏集古今印谱为之，将来可与汉简、魏石经参改，战国商周之文字，不难复明于世。孔壁古文之真伪，亦足证实。今藏印家，多收三代文字，什倍与汉魏官私印。治印之士，遂津津乐道小秦印，而于朱文，尤多效则焉。摹汉印者，多喜东汉官私印，而西汉印，人多以为白文秦印。陈簋斋十钟山房印举，区其类为周秦之间，此等文字，自为晚周至西汉，颇不易辩；实乃西秦之籀文，与小篆多同其古印文字，视东汉印较为闳肆。盖文字，自王莽而后，笔画工整圆匀。今官印中五字印，世人多称莽印。由此可见，私印尤多满白，所谓平方正直是也。然字体虽匀，而精神亦极流动，恒不易学。乾隆中巴慰祖、予籍摹汉印文，得其神，似有四香堂印谱。同光之时，赵之谦、伪叔亦工治印，其称述予籍，赞扬尽美，似西泠诸大家所不及。伪叔刻白文印，摹拟汉印，犹有巴氏家法，赵伪叔二金蝶堂印谱，可深研究者也。咸同以来，收藏三代、两汉、晋魏古印之家，不下数十人，各有谱录。其先在于明季，有顾汝修之顾氏印数，刻印之家，奉为准绳。知秦汉印之可贵，其实周秦之印，皆付于不识之类，刻于木板，精彩缺乏。清乾隆中有汪启淑之集古印存，收集古印，自周秦、汉魏，至于清初名人诸印，未有类别，实不知有周印，然收罗美富。唐宋元明、晶玉犀骨、车渠玛瑙之类，无不兼备。每印付刊，刻人姓氏，朱拓精良，逾于前古有功篆刻，此书为多。同时潘有为、毅堂成听帆楼印谱，收集古铜印甚多。程瑶田让堂，宋葆淳芝山，通经博古，于潘氏藏印中指王室之玺，即古玺字，为能发古人所未发，由是藏印之家。知玺鉨尔，皆为商代之印。高南郑著齐鲁古印攗，区别周印，列于印谱之首。周印，可为古印之冠，始为发明，其后印谱之精美者，常视周印之多寡，为价值之高下。究以古印文字，苦不易识，鲜摹仿者，小秦印之朱文，世多仿之。仿汉印者，如吴昌硕仅能摹晋魏之蛮夷印，得其一体，朱文粗恶，不堪鉴赏；其他摹邓完白，吴让之者，莫不流弊甚多。然能稍明金石之学，要以治印之士，为近故乾嘉以来，如张廷济叔未、丁敬龙泓、黄易小松、桂馥未谷，莫不治印，以成金石大家，可以知矣。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以上《金石学与印学之关系》（第三章）为黄宾虹在1928年广西夏令讲学会金石学讲义手稿，系统地概述了明清两代以来金石和印学的关联，以及溯源并中肯点评了这些刻印大家的优劣。譬如对西泠四家的解析，“改衔刀、埋刀诸法，用为切刀；虽觉坚劲，而发露太过，苦无含蓄，去古人之意殊远，未可几于汉魏也”。同时对徽派篆刻大家程邃，亦有指出不足之处，“始仿秦朱文印，力追古法，开摹印之正轨。其时印人，多拘板重，尝以钟鼎文字，不宜入印”。对海上画派吴昌硕，也是一语点之，“仅能摹晋魏之蛮夷印，得其一体，朱文粗恶，不堪鉴赏”。
图4
名称：《宾虹草堂藏古玺印》（一函八册）
年代：1929年，时年65岁。
尺寸：7.7cmx10cm
备注：现藏私人
黄宾虹不仅在绘画史上声名显赫，对古玺印的收集和考释同样精研，曾编《宾虹草堂藏古玺印》初、二、三集。黄宾虹谢世后，陈叔通从其夫人宋若婴处得玺印释文稿六册，原收玺印七百余方，经罗福颐、王福厂审定后选取239方，收录于吴朴堂编定的《宾虹草堂玺印释文》。本函八册为黄宾虹辑所藏古玺印而成，民国十八年（1929）钤拓本。扉页有黄宾虹篆书“宾虹藏印”四字，并有自序一则。内页墨框，书脊上署“宾虹草堂藏古玺印”，每页一印，每页均有古玺钤印和黄宾虹的考证文字。这些篆刻作品，跨越了战国到六朝九百余年的古玺钤印，巍巍大观，精彩缤纷。篆刻线条浑厚者有之、凝练者有之、圆润者有之、匀称者有之、灵动者亦有之；排布穿插灵活者有之、平实整饬者有之、疏密相间者有之、精巧流动者亦有之。
图4（局部1）
自叙。余旅食沪壖，垂二十年，戢影尘淄，古懽遣日。金石文字，昕夕摩婆，惟于鉥印，尤所酷好。屡失屡得，可千百计，道因器存，有三善焉。殷商贞卜，周秦鼎彝，考释诸书，日益繁浩。说文古籀，汗简石经，七国古文，湮没已甚。昔著竹帛，嬗变隶楷，今垂镂刻，矩矱先民。䌷绎简编，足资徵引，其善一也。篆分大小，禀训斯冰，碑碣留遗，风雨剥浊。古印出土，如发新硎，画以肖形，字多异体。方圆奇正，可助挥毫，其善二也。阳款阴识，间白分朱，制别官私，质殊金玉。立亭覆斗，纽侔筑坛，驼虎龟蛇，状兼各兽。子母穿带，急就回文，凿铸异宜，犹瞻制作，其善三也。鉴兹三善，务祛四弊，一日习见，部曲军侯。刘胜任贺，累累数十，如出一范，印谱传世。互相承袭，周秦鉥文，最称奇诡。近睹陶器，抑埴辄合，古籀有补，漏略滋疑，前所未录。搜辑尤夥，剏获颍异，力避雷同，二日芜杂。西夏殊文，唐朱九叠，宋元玉押，文何石章。非不精工，过伤雕琢，宏古朴茂，实有不逮。无烦羼厕，付之阙如，三日洗剔，土花苔繍。玉血铜斑，断璧碎金，非求完备，如鼎折耳。如衣脱袖，元气布濩，真意弥满，伧父椎凿。予智自矜，断鹤续凫，致乖大雅，抱残守阙。深为此惧，四日伪赝，甘饥说鼎，孔壁证经。作伪日拙，其来已旧，两当名轩，四香号堂。文人游戏，亦工拨蜡，摹古惟肖，中郎虎贲。不有精鉴，终虞滥取，至若金银涂泽，青紫斑斓，价等兼金，品居奇货。苟于文字无所裨益，概从摒弃，不敢贪也。兹崇邃古画为字源，三代肖形，列诸册首。奇字古鉥列国次之，周秦之间抑又次之，古朱文鉥尤多奇字。拟集攷释网络未卷，共得三百余纽官印，名号复者，不录。私印，各以类别后，附吉语，仅十之三将衰印，说著之于篇。己巳春日黄宾虹跋。
图4（局部2）
宾虹草堂藏古印自叙。东周易辙，民学发轫，文艺流美，昭著古印。金石世寿，图书治隆，铸鼎象物，开先禹功。江河区域，山泽分掌，游夏希圣，南北竟爽。国邑氏族，职工人名，检姦示信，奇字孳生。懋迁有无，利通货贿，抑埴倾正，匋冶华彩。大逾寸计，小累黍为，钜细精粗，称物平施。六书造作，八法遵循，刚柔得中，离合有伦。著录朱墨，封泥青紫，侈誇楚金，尊号秦玺。卜辞史阙，闲合殷虚，经训师承，显异汉儒。前所未言，近多出土，别附考释，志存述古。初求识字，究极丹青，据德依仁，永葆箴铭。例目。一、古肖形印，今称图腾。陈簋斋谓非夏即商古文，可据。二、三代古印匋泥、骨角、玉石、琉璃、铅铁、金银，不得仅言铜器。三、周大古印，多出于绥远、子夏、西河，设教犹子，游之孔道，南行也。四、白文小印，恒多周秦所惜，簋斋印举，罗氏文徵，均无著录。五、朱文古印，吴恪斋云：王之非姓，因悟长，为长官。肖即䣊，字释张，赵误。六、古通用印词，寓懲劝语多，吉祥用，施银瓶，习见陶器。七、坛纽古印，白文无阑，书体婉美，与玉印，同当属秦汉。八、方寸官运，又有半通瞿，木夫吴平斋均有考释，可补阙漏。九、大小私印，汉魏六朝文字，制作变异繁多，俱有附详。十、唐宋元明杂印，溯源周秦，王迹久熄。学说长存，以古视今，奈何兴奋。
一、二集，夏禹苗裔，东南楚越，西北赵魏，蛮夷戎狄，皆其臣二；玉石铜器，宜著图腾。三集，孔门游夏，北学南文，古文传经，字殊彝器。言金石者，轻视泉印，竹帛之书，不为证拠。轨匣出土，前所未言。四、五、六、七集，经传隶，考字多，近古汉儒，训诂不同，周秦肊说，传会微引。未闳信，今传远，如何奋发，穷愁著书，元本尚已。
图5
名称：《黄宾虹藏秦汉玺印卷》
尺寸：尺寸不一
备注：现藏私人
此卷收集了黄宾虹珍藏古玺印拓239方，分古玺（官玺、私玺）、白文小玺、朱文小玺、秦汉之间印（官印通用印、私印）、汉魏六朝官印、汉玉印、汉私印、战国至汉肖形印等九类，自用印5方，前有宾虹手书印玺考释13条，“石芝阁抚禊帖”笺纸。吴朴堂编定的《宾虹草堂玺印释文》中，钤印顺序与此拓本完全一致，当为出版前的定本，至为难得。
图5（局部1）
款识：寿州北门北外，四顶山东边，东山脚出土铜印，多周时小玺。同时有戈头已断，刀亦断，双人肖形，绿香灰，古已成陶质，制作精美。又州南门外，南关集出土亭纽肖形，有南关坊。成西湖，御右马鉥，亦南关外出土。雷侯鉥，东门外吴家嘴，原藏矛枪后把铜器内，濬沟所得。上咎上大夫命鉥，吴家嘴稻场中出土。结壨，南门三十里地。
钤印：宾虹（白）
款识：右醮王鉥，十四梁十一月，银印，金银合质。平给，市讯，平给。天帝煞鬼之印，两面印，重屋门有双马肖形。
钤印：宾虹（朱）
黄宾虹研究古玺和金石文字的初衷，是出于幼时对篆刻的迷恋，在其成人之后研习书法和国画，明确了“以书入画”书法的线条魅力，从而溯源至大篆以上的高古书法即汉文字，及至在古印和金石拓片等，加以发掘、整理、注释、梳理，及至融为我用。从黄宾虹一生书法的衍变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这样的过程。黄宾虹1928年在广西夏令讲学会金石学讲义中言到：“中国文化之兴，号称最早，古物出土，无代无之。发明輓近，至繁且赜，考订精确，逾于前人。始由古昔诸书，载籍虽博，考古之士，勤其诵习，冥搜苦索，思得左证，羌无故实之可言。继乃往往于前代遣留一二器物之微，观其制作文字，名物异同，憬然可悟，释疑匡缪，怡然自得”。“非后世之聪明才智突过于前人，而古人之制作文字有足征引于后世者，商周器物，裒集成编，据史证经，斑斑可考，实未可徒讬空言也。夫古人往矣，其行事言语，仅存于古人之书，汗牛充栋，不可胜述。自虞夏商周以来，六艺之文，职掌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动，政教昌明，颁行朝野。其著为曲谟，垂诸竹帛者，由古籀而篆隶，展转移写，刻石镂版，传于今日。”
图5（局部2）
名称：《天帝煞鬼之印》
年代：两汉
尺寸：20.1cmx20.0cmx5.4cm
印文：天帝煞鬼之印
款识：两面穿带，有匣。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为两面印，薄形，中间穿有一孔，可以用绳系束。印面有界格的边栏，一面为肖形，阴刻两匹健硕的肥马和楼阁。另一面为文字，白文方印"天帝煞鬼之印"。显然此篆书“天帝煞鬼之印”与历代碑帖等书法中大篆，在型制上是有一定差异，即便今日以毛笔书写，一挥而就是很难写出这样的斑驳枯离。本质上，在于线条浑厚与粗拙的不同。黄宾虹1928年在广西夏令讲学会金石学讲义中，再言：“今疑古人之书，必当证之古代之器物。《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礼至为铭；昭公三年谗鼎之铭，七年正考父之鼎铭；《周礼》嘉量铭；《礼记》孔悝鼎铭；《大戴礼》丹书铭；《国语》商衰之铭；《家语》金人铭。其散见于《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律历志》。历魏晋以逮隋唐，唐以前所说者，不过一鳞片羽，然溯厥源始，亦可知吉金贞石之取重于世非一日矣。”
图6
名称：《鄫市大夫鉥》
年代：春秋战国
尺寸：26.8cmx25.3cmx11.9cm
印文：鄫市大夫鉥。
款识：鄫说文，姒姓，国在东海。前汉书地理志，东海郡。缯，故国，夏禹之后。后汉志，琅琊国，缯，故属东海。今山东兖州绎县东八十里，有故缯城。矰，周礼司弓矢，十矢茀矢。注，缴射也，矢也。图也，字，亦作缯。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无边栏，字多；线条浑厚、穿插灵活，有楚玺的印风。楚国为战国时期南方强国，主要在今湖北、湖南、安徽、河南一带。先后以郢（即湖北江陵）、陈（即河南淮阳）、巨阳（即安徽太和）、寿春（即安徽寿县）为都。强盛的国力，浪漫的民风，孕育了发达的楚文化。其玺印也同其漆器、帛书、铜器等物质文化一样，古奥、雍容、多样、奇伟。楚系玺印的横线、竖线、斜线多为直线，弧形线运用较多，往往顺势一挥而就，动静结合，圆中有逸，劲中带秀，非常活泼优美。由于楚文化受巫文化影响，具浪漫气息，形成楚金文诡异多变、流美飘逸的风格。结体扁方，用笔流利，变化丰富。楚玺大者结字雄肆，用刀酣畅淋漓；小者空灵散逸，秀而不媚。
“鄫市大夫鉥”，笔画较粗，以圆曲线为主。“鄫”字左边“曾”字的写法为楚系文字特有的写法。“曾”字和上面刻意倒置的“丷”部首，形成了印面中最大的一个白点“曾”，让人感到了明显的视觉亮点。扁踏的“鉥”字和“市”字刻成了自左向右的一个阶梯，逐渐向右向下的型式，尤其“市”的线条，非常劲畅而凌厉，“夫”字的下部刻得比较圆转。印中4字离上下、左右边框都很紧密，空出了中间疏朗的几点红色，使整个印面留有透气之处，可谓“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深得汉字书法之要领。
图7
名称：《郭公里鉥》
年代：两汉
尺寸：18.4cmx18.5cmx13.9cm
印文：郭公里鉥。
款识：郭稿，补九十二幅。郭从木高籴，初释乔乔，高同字。鉥文稿里，均释韩或云里，为从日丁，见貉子卣。稿，从昔从禾，字着无。昔从高省，乔之古字。鉥文乔，膏泽。间佋。昭同邵，邢殷里。里君附庸国，见殷，令彝中，颂书酒。诰越百姓里居，居，即里君之。伪逸周书，商誓百官，里居，亦误。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为宽边，白文“郭公里鉥”；线条凝练圆润、残破与虚实之间，为楚玺之典范。《黄宾虹文集·金石篇》为1928年广西夏令讲学会金石学讲义第一章，其中言到：“今欲言金石学，舍古文字与古器物，无由见古人之手泽与古人之精神。而文字与器物，非可离而二之也。《易》曰：道成而上，艺形而下。文字以载道，器物以成艺。三代周秦之钟鼎，两汉晋魏之碑志，逮于隋唐宋元，经籍版本，莫不有分门别类，刊行于世。今所流传，后人得以资其参考者，宜若该且备矣”。再有“乃自前清同光以来，又数十年，齐鲁封泥、殷商甲骨、周秦陶器、汉晋简牍、隋唐写经之属，屡有文字奇古，器物诡异，至多且精，恒为前人所未睹。后世出土，千形万状，且驾畴昔而上之。言考古者，抱残守阙，旁搜博引，加以考释，前后成书，不啻数十家。因知古代制作，民俗迁移，历史所传，俱可征实。而周代古籀之文，大小诸篆，或沿六国西秦之旧，或开三唐两晋之先。穷流溯源，因文辨质，名称既异，物类尤殊，有非金石可概者焉”。
图8
名称：《古印文字证 释许》（第五稿局部）
尺寸：约21cmx32cm
款识：第五次稿。古印文字证，释许。农业祖国。许氏说文，自叙祖先炎帝神农，实居姜水毛诗，鲁颂赫赫。姜原辰玺，辰古赈字。广雅释诂，言姜强也，强而有力，男子力田。以农立国，祭祀蒸尝，子孙。黄帝之时，有晋云氏，高辛之时，有共工氏。夏言太狱，周称吕叔，申吕齐许，皆其世胄。望物书云，平治水土，功在寰宇，氏族藩庶，然述姓氏，今衹作许。虽与邑部，从邑从无，收古鄦字，谓在颍川。古文蜕变，族徽不详。东周以前，讫与战国，咸阳一炬，典籍尽毁。山川彝器，出土无多，汉儒漏略，前所未睹。兹据古印，爰集佐证，附拓文字，备参考矣。封建土地。许国邑名，文字叚昔，汉人隶改。迻写经籍，诗小雅传。伐木许之，众共力声，又举大木，前呼耶许，后亦应之。见淮南子，许皆音虎，说文水部，许水涯也。兴许大雅，率西水浒；浒许一字，从水从言。偏旁易混，于许尤近；许始封地，洧水漯水。狼陂水涯，许即浒也；说文听言，段注听从。直言曰言，顺从曰德；吾训为迎，顺逆对文。午形近夫，广误为识；考鄦为许，宜在周末。鄦言众庶，许古文鄦；字本作无，从大从无。世与庶同，林亦言众；大者仁也，金文宴无。无即舞字，见亚姜壶；夫大古同，象人两步。作低昂形，有曰人舞；允诗擎鼓，宛丘之下。郑玄诗谱，武王大姬；嫁陈好巫，常事歌舞。国人化之，夫舞形同；无为初字，模之为橅。无莫相通，以无为作；谊犹后起，中之言身。人生体质，康强逢吉；本于精神，说申神力。从臼自持，许字从午；杵血同意，甫古作夫。大丈夫者，男子美称；四岳佐证……。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黄宾虹在《古印文字证》中，归纳出了周印中的同韵之证，通假之证以及文字嬗变之证。用古陶、古玺文字相互印证，指出古陶文字既可证玺印之用，又足为书法源流之参考，这也是二十世纪对古陶文字最早的专门研究。黄宾虹1907年以“革命党人”被告发，亡命上海，初期与黄节、邓实共同编辑《国粹学报》、《国学丛书》和《神州国光》等刊物，从事于文字编辑，后转做美术教育和书画评论，至1911年2月，与邓实合编的洋洋二十巨册的《美术丛书》刊行。此后，出任多所艺术学校的老师；其除了得到徽州乡贤们的扶持之外，重要的因素是对古汉字和印学的研究。《美术丛书》将古代印学研究文集和印论著作，共十八种分门别类收入其中，第一次把印学理论与中国书画理论并列，树立了印学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对印学的广泛传播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黄宾虹一生撰写发表过五十余篇的论印文章，其数量之多，眼界之广，史料之详实，并与诸多篆刻名家们保持很好的人际往来。
黄宾虹曾在1886年撰《印述》，可惜未发表，第一篇公开发表的印论是《滨虹孱抹·叙摹印》，1907年起分四期连载于《国粹学报》，详细叙述了古玺印历史、流派以及印谱的源流、摹印的篆法、刀法等，可谓开二十世纪印学史研究之先河。《叙摹印》的发表，比黄宾虹第十篇画论《滨虹论画》还早一年，表明了黄宾虹书法的高古理论研究，首先在印学领域取得了进展。1930年发表在《东方杂志》上《古印概论》，其把古印分为四类：一、肖形；二、奇字；三、小篆；四、缪篆；同时列举了古印名称施用之实证，如持佩之用有玺印，封检之用则有封泥等，并对其形质制作之优异，谱录传世之提要，篆刻名家之法古，都一一进行了考证。洋洋九千余言，详述文字蜕变之大因、名称施用之实证、形质制作之代异、谱录传世之提要、考证经史之阙误、篆刻名家之法古，展现了黄宾虹对古玺印研究的精深造诣。从此，黄宾虹一发而不可收，陆续撰有《古印概论》、《周秦印谈》、《古印文字证》、《图形文字》、《古籀论证》、《古玺用于陶器之文字》等等。有的刊载于《东方杂志》，有的由神州国光社出版。
图9
名称：《酒泉男章》
年代：西汉
尺寸：25.9cmx26.1cmx16.4cm
印文：酒泉男章。
款识：汉书地理志。注，师古四阚骃，曰地多泉水，故以为名。广至县宜禾都尉，治昆仑障，酒泉郡；应劭曰：其水若酒，故曰酒泉。师古曰：旧僧传，云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禄福县呼替，地水出羌中。黄河白葱岭，于阗东入塞，过敦煌、酒泉、张掖郡南。汉武帝元狩二年，置分酒泉郡，立敦煌郡，隶凉州。汉酒泉郡。酒泉男章。新书李景让为憕曾孙，宣宗大中，初封左庄。二十一年，虢公为王宫，于玤。王与之酒泉，旋。注，周边高土齐云，同州澄城县，有甘泉出匮谷中，曰酒泉。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黄宾虹谈论古代印章艺术，着墨不多，却常有精辟之论。其说：“模范熔铸，辄或千百，重在铢两，不在文字也。印则出令示信，常佩于尊者之身，或凿或刻或铸，使人辨别，非精美不可，故文字之可宝，当在鼎彝之上”。“部曲”、“军侯”、“刘胜”、“任贺”，“累累数十，如出一范。印谱传世，互相承袭。周秦玺文，最称奇诡。……西夏殊文、唐朱九叠、宋元玉押、文何印章，非不精工，过伤雕琢，宏古朴茂，实有不逮”等等。
图10
名称：《讙成里印》
年代：两汉
尺寸：22.5cmx22.7cmx19.5cm
印文：讙成里印
款识：歙汪芸石孝廉，瑩侨居芜湖。余时客扬州，为返歙必经之地。因访之，出泾县潘梅园骏德菇古斋印谱赠余，盖属汉魏官私古印；中有讙成里印，曾与沪肆偶得之。里君金文所习见，汉承秦制，君或封妇人，此官印，之罕见者。前汉世系表云。汉懲秦制，立剖裂疆土，立二等三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弟子，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渡河济，渐于海，为齐赵。榖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沧频略庐，衡为淮南波汉。汉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此境周币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白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此君印也，汉承秦制，里君习见，或用封妇，金文经字，误为里居。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为汉官印，周边长期磨损、锈蚀，形成苍茫而雄浑气息的烂铜印，黄宾虹言之“或用封妇，金文经字，误为里居”。可以说，黄宾虹于古玺印的收集整理工作，是前无古人的。罗振玉和王国维在当时也是以研究古文字而著称，但两位侧重的是文学性，而黄宾虹则侧重于古印文字的源流。虽然其在印学的研究中，同样运用了“二重证据法”，可其对古文字的考述方法，却是全新的。事实上，黄宾虹的研究，是较罗、王的研究又前进了一步，展示了一个中国古典文化继承者的不同于流俗的学术取向。所以，在古玺印方面，真正的研究者，首推黄宾虹③。黄宾虹为古玺印的领域里，开辟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也在无意识中拓宽了其后期书法上的笔性之美。
图11
名称：《古鉥印中之三代图画》
年代：1939年，时年75岁。
尺寸：26cmx31cm
款识：古鉥印中之三代图画，象形为文。古铜印章，自来藏书之家，附于史部。羽琌山民，所谓私印，欲其史；官印，欲其不史，是也。谈彝器者，考覆文字，讫于近今，较为精审。搜集金文，非但稽史，兼以证经。六经之书，尝与史官，记言记动，皆属古史。许说文序言，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著于竹帛；谓之书，初未有书，必先有画。周官六书，象形居首；朱象，先作印典；引宋子虚，考古纪，略云。尝见古印中，有如兽形者，又有如一器一物者，甚古朴可爱，即所谓象形文也。三代图画，见于古印，亦称为文。前人固已言之，至陈簠斋于蜀中所得大圆印，谓非夏即商。三代有印，言之有徽牟。售自宣和，元吾印，衍学古编，作三十五年举。备言，篆刻印章，援证图仆，据摭金石。论办颇详，有云古印式二册，无印本。仅自集成者，后人若不得见，只于啸堂，集古录数十枚，亦可为法。又云王俅啸堂，集古录二卷，其间有古文印数十，有一日夏禹，系汉巫，厌水灾法印。世俗传，有渡水，佩禹字法。此意乃汉篆，所以知之，以字证印，其论甚确。古人文字，各有时代之不同，辨其体质，不难剖别；而吾邱氏，言三代时，无印。周玺节正面刻字，如秦世玺而不可印，古人以之表信。不问字，反淳朴如此。按金文中，字反文倒，左行右行，均有此例。三代古印，尤多所见。用之泥封，谓如秦玺，而不可印，殊不其然。当时古印，尚未显明，亦未见著录，既有遇之者，多不经意，以为缪篆异体，而忽视之，及明代顾从义印数盛行，罗生常因之，成集古印谱六卷，有未识私印，及子孙曰利，单字象形等印，附于卷末。所谓象形之文，计十余纽，犹无注释。甘旭引通典，三代之制，人臣皆以金玉为印，龙虎为纽，其文未考，或为三代无印，非也。知为三代，此见象形之文，不能为三代，苦于无徵证耶，以印证经。自番禺潘毅堂戎看篆楼印谱，程让堂序云。古文奇字，六书中最先者也，印章多前世古文，毅堂蓄之，至千有余事。丁未中秋时，同阳城张古余安邑、宋芝山，相与发其箧而编观之，又披其谱，指一事以语；三君曰：此一章，两面刻者。一曰田乃始印，一曰平乃始；平之为田，无疑也。此象井田中，三夫共一遂也，遂必入以沟，故出三夫外。芝山曰：遂何以不置于三夫之道，而必贯其中。曰：中贯之，则分之为六，彼三夫，此亦三夫也，遂在其中。所谓夫间有遂也，此古印文字之可证经也。芝山乃复指一事，曰：王氏之珎，谓之曰：若知珎，之为玺之字乎。让堂老人曰：说文玺，从土，曰：王者印也，所以主土，然则本从土，以玉为之，或从玉，以金为之，或又从金，说文玺，专属之王者。而蔡邕独断，则以玺为古者，尊卑共之。秦汉以来，惟至尊称玺。刘熙之释印字，曰信也，所以对物，以为验也。因据二书，以为玺，从土者，从封之省。既尊卑共之，则王者守土之说，非是。今王氏之珎，则卑者，称玺之验也。此三代有印文字，可之证也。按潘氏藏印中，亦有象形文者，仅二、三纽，间有图画，附与姓名印之上。又多汉篆，于象形之印，尚美文，可证。不能确知，其为三代之图画，未经发明者。四、以印考史。汉书，孔子称封泰山，禅梁父，可得而数，七十有二。君封者，金泥银绳，印之以玺。祭祀志，检用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一枚方，五分印，以枚计，体质甚微。今所见三代古印，分寸相同。吕氏春秋，民之于上，若玺之于涂也。印之以方则方，印之以圆则圆，象形文字，三代印中。有方有圆，间有不方不圆，或为前人所未见，不暇涂改，至其图画。有称肖形，有名蜡封，最先用于封泥，窪深镂刻，文可隆起，又有朱白文之。古籀，杂错于象形文字之间，及秦九字玺，诸如此类，昔为罕见。各家印谱，咸同以前，首列官印，古珎于官印之上者，自高南郑斋鲁古印，攈始而古印之图画，未为重视。虽有印拓，直等于汉鉴之十二辰，环泉之压，胜品。因未详其制作，此其最早，无以文字之可考，不知未有文字。五、图画称书。先有图画，图画象形，古物出土，形式不同。昔王愔拼古书三十六种，有龙书、鸾凤书、虎书。鱼书、麒麟书、虬书等目，载文字志。古来原有器物，传其形状，称为文字。初非偶然，非属臆造。韦绩纂五十六种书，至以龙书为太昊庖机，获景龙之端所作。鸾凤书，为少昊金天氏，以鸟纪官所作。虎书，为周文王史佚作。引虎不害人名，日驱虞，以实之。鱼书，为周武王因素鳞跃舟而作。类多穿凿传会，无所佐证，未免后人訾议。学者遂称秦灭古制，三代文字器物无存。莫窥原始，不侫之尝，并举汤阴殷契，岐阳猎碣而疑之。此与楚郢锾金，指为淮南丹药，刚外方印。视均新莽遗文，时代舛伪，制作互异，印文不明，殆有甚焉。匋鉥合证一书，曾付印行。徵录古文，又于古印奇字，证以古籀，区别异同。拟为集释在修定中，官印各印，子母穿带，异制殊体，此匧得所，藏古印象形之文，四十余纽。斑斑可考，因著于篇，辩其字体形制，知有三代秦汉图画。百年来，千鉥万印，朱墨传拓，谱录较精，籀补字说，援据详审，略见萌芽。玉血铜斑，陶埴甲骨，发掘之多，逾于前古。见古人所未见，发前人所未发，董而理之。不独证经考史，兼以读周秦诸子等书，其必有刱闻异解，惊骇世俗。以启蕴藏之秘伦，而古玺印中之图画，特其小而易见者耳。陈簋斋吝言，徒有其说，不著于图，甚为无谓。别著印拓，类聚群分，祥为徵引，附之简末，诸博雅幸，俟匡正焉。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在《古玺印中之三代图画》，黄宾虹为古玺印和书学以及画学发展提供了源头。明清以来，学术兴盛，然学者往往只能从书籍版本中寻求真相；但黄宾虹的印学研究受到了扬州学派“以经证史”治学方法的影响，其提出的“以印证经”、“以印证史”的方法，在当时非常新颖，可谓金石考据领域的一大发明，至今亦被广泛运用。黄宾虹订正前人的错失，如指出“罗雪堂言‘肖形印始于汉代’，犹未尽然。非后人之特过前人，古物出土日益多耳”。黄宾虹还认为，古印多为白文，乃是效仿青铜器的铸造术而产生的，“古昔陶冶，抑埴方圆，制作彝器，俱有模范。圣创巧述，宜莫先于治印，阳款阴识，皆由此出。”②
图12
名称：《新安铁丞》
年代：西汉
尺寸：24.1cmx23.9cmx22.3cm
印文：新安铁丞
款识：新安县，前汉武帝置弘农郡。故秦函谷关，禹贡。涧水，在县东南入雒。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黄宾虹在《金石书画编》第三编《篆刻古今异同》中说：“自宋以来，习篆刻者只知秦印，不复知有三代。今以书法观之，昔之称为秦汉古印，皆系新莽、东汉后制。文字点画齐整，乏俊逸疏宕之气。大约刀笔腕力雄厚古茂者，可云西周，秀劲奇肆，多六国。扁方如隶，雅近秦权瓦量者，前人谓为周秦之间，或即西汉所作，已与无波隶一体最同，又称分书似已。然东汉印文，虽不及前代活泼多趣，要其方圆转折，分朱布白，舒卷自如，波磔有情，起讫有法，不让碑碣，犹为后世所无。若九叠朱文，矫饰匀态，所谓自郐以下。宋至钱舜举、赵子昂，篆刻复古，文、何继起，蔚然可观。明清之间，程穆倩摹秦印，乾嘉之际，巴予籍仿汉印，皆出西泠诸家之上”④。这是以书法的笔法，来印证三代至明清的篆刻风格与流派。仅仅数百字，堪称一篇扼要的中国篆刻史。后来黄宾虹在《篆刻麈谈》中提到，善刻者，须工书，“能篆籀者，所为印多妙，不能者类不可观”。其精辟地道出了篆刻之胜，在于一“写”字。元代吾衍《三十五举》是一部我国最早研究印学之理论著作。吾衍视治印为“写”，而不是“刻”。其二十举中说：“纵有斜笔，亦当取巧写过。”二十三举中说：“凡名印不可妄写。”“二名可回文写姓。”三十五举中又说：“务欲填满，若写得有道理，自然不觉空也。”黄宾虹所倡导“善刻者，须工书”，实与吾衍治印为“写”同调，堪称高见。⑤
图13
名称：《巴蜀古印》（图腾）
年代：殷商
尺寸：Ф36.3cmx18.9cm
款识：图腾国族标识。左襄九年，传陶唐氏之火，正閼伯居商邱。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亡㬰释无斁。释韦，韦古国星象与图，㞷讯。释王信未安，从干、从廿、从千，始姒古通，姒王二字，左行。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为圆形白文，在印底图案中加刻两个文字，在巴蜀印中极为罕见。对于黄宾虹来说，广搜天下金石古玺，绝非为了单纯的收藏雅兴，真正目的则在于研究和学习印面书风的高古书法字的源头。在《叙印谱》一文中介绍：“余得孙况印，鼻钮铜质，土花斑驳，翠泽犹新，而文字秀劲，颇类李斯小篆。因悟秦政封禅诸碣，若琅邪台、泰山刻石，其体制皆无以异，为之狂喜，拟以“宝荀”名楼，师龚定庵“宝燕楼”意也。夫定庵论印，于官私二者，有欲其史不史之殊”。黄宾虹对古玺印钟爱如此，每得珍贵古玺印，辄为张之。自得“孙况印“，似效定庵贮印故事，名其居“宝荀楼”藏之，可见宝爱之心。好友蔡哲夫《印林闲话》，对其好于访印也有记录，言之：“宾虹昔年入蜀，虽云看山，亦欲访印。往返旅食耗万金。得巴王两巨印，亦肖形而兼文字。二玺皆白文，有边，圆形，与陈盙斋手拓《古印集》压卷，圆玺略同。”⑥
图13（局部2）
款识：王从文，从土，皇王古通。亡㕦二字，卜辞彝器。殷周所同，窪凹一字，私曲形近，窪盆地形。图画国邑，山川与抱朴子。载五岳，真形相类。昔王廉生游蜀，得大环印，肖行差同，尚无文字。陈簠斋诧为夏即商，此印购之巴蜀。
钤印：黄宾虹（白）
卜辞，前一卷五叶。天上星，地中火，人去土，上为王。王如火之旺，皇天无斁，董作宾云即契。禹丞前，称皇称帝，禹称王，王从火从土。今诸侯于涂山，今安徽怀远，又会稽浙江绍兴，浙江武原，张际风云。天上有星有火，文在壶匠，壶公属。汉书古今，人表卤。说文有所绝，止而识之。禹蚕也，段注云：殷玄王，以为名。壶缶之贝，画鱼形蚕，鱼亦通贝；宝字，一如从贝。饮食之器，从目，眉毛众。止父已彝，朱刻薛氏也。朱骏声云，读甲点，其句读。然许说，非初义，又主下，云镫中火，主也。古陶文，□古主字，作事宔训，宗庙宔祏，后人有镫。说文，镫中火也。从王，象形赤声，又宔部，宗庙宔祏。仰观天文，星辰日月，皆为明火，朝夕放光。肖形是为起点，当即有人作。图画之始，雨点、水点、河流、电流，积点成线。观其，一波三折，相传书法，秘诀著之，金石刻划，刀笔源流，实基于此。
图13（局部2）
撍关墟锲。编方柱员穿，有无说文；无亡也，今二者隐匿也，转为石。兆㬰，说文亾逃也，从人从乚，无或云误，无通于元。毛公鼎，皇天亾，斁古睪射，二字皆叚者，为斁。䇝，城从丁凹，西字同郡国志上堂。戴关有黎亭，古黎国，秦之前，汉皆“济姜钟亾疆宝”；伊彝，晚年无疆作。毛通无，后汉冯衍传，饥者毛食，毛许通无字，俟考。季孙氏，鲁庄公母弟，成季名，季友子。齐仲，名无佚。从周语，注，世本同，见礼记。孔疏说文，皇亚酉，亚甑王育说：天屈西北，为无；金文，以无为亾；辛鼎，亾疆拓本，即耆国调师，取䎝二十，十二。未见，始于后汉，缪篆许氏，袭其误。庚孟㪟，朱骏声云，从世从卂，如鸟飞形，出土。皇叚，戒为；实为方，皇不从目。尔雅。皇正也，诗破答，四国是皇，传匡也，亦通睢。凶人省亡，讯歺重，强声援。孔悝鼎新，诏奔走，亾异。无，廡，从广，与众内通，徒中不娸瓿省。说文，火象形，古作火，文源云，光芒迸射之形。颜顼即言其，面低窪，卜卧之，成沟刻者；谓之颛，顼之办。说文王，天下所归，往也。古文，象火在地下，形曲为曲，器内礼律耳。威仪云，玉之为言。沟刻也，由沟刻，义如顼，为面低而寒缩。
图14
名称：《巴蜀古印》（图腾）
年代：殷商
尺寸：Ф30.5cmx9.5cm
款识：十八。平纽无文，方柱分员穿。尓之古文，说文尓，乳腺分配也，个八象意。乳为女有，故有汝义。爵文奇觚，古子并爵。又子爵文，释丙或云鬲。说文凵卢，饭器。从虍即图腾，去为凵；异文，犹豆作鬲，壶缶之类。去上作夫，亦作人奄，从大为覆之意。去省作皿，或从竹，作䒧。珊琏簠簋，从匚乙元，即饭器。民以食为天，自食其力，即鼻形，从丁从八，当为尓之，初字去与往，同木，从一字。甫，从用父，尔雅释诂，大也，又为吕诗。扬之水，不与我戌。甫传，诸姜也。崧高维田及甫笺，甫侯也。说文，I部云，镫中火主也。从王，说文仐，所以舂也。雍父所作，转伏为许。象形，古之标识，国族图腾旧称。肖行印，释，午月交午明之火也，与守执炬为父。谊，亦同甫，训火。当是甫字，音亦同夫。甫，初字形于午，尤。诗大雅，维甲。及甫，维周之翰，皆神农之裔。二国，近同诸侯，诗承周原臆之，亦二国通用古印，亦从大春秋以后，或不止于一纽。训火，古文邑与月，易混，无邑许之，古文无，许即甫，俟之后。三四年，保定出土古玺，有见与祖父之名，同列一器者，可为佐证。犹且父，足戈名，列其下。国内称王，文字同器，二王奇古。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在黄宾虹致方叔轩信中，有如下自述：“今试观之相如、子云，同生蜀地，长游京师，封禅遗文，甘泉作赋，象灵怪于禹鼎，拟天问于楚骚。西南之文献足征，中外之信孚益著，因悟金泥玉检，存号谥者七十二君。鄹竹晏槏，得宝书者伯二十国，篆籀奇字，备五岳图，玺印肖形，兼三代画，蚕丛鱼凫，都邑氏族，驺虞麋鹿，符瑞吉祥，即其画事先导。诧考古之新证，书法流美，谅谈艺者乐闻也。爰附印拓并石溪佚闻册，以俪寸函，余由续奉，祗颂叔轩先生道祺。黄宾虹拜上。是年八十又四。卅六、一。”在该信末尾处，黄宾虹又补充写道：“商周古印拓，昔王廉生太史游蜀，得一无文字肖形古印，圆形，大小相类，今存簠斋《印举》，谓为非夏即商。余蜀游归，经重庆，滇人孙研翁见敝行箧携董思翁画，攫之去，以巴王印为赠。旋又得蜀王及沫王、凹无数中王甫王隗戎讯玺、鱼凫两面ꨂ等印，皆文字兼有图画在一器上，为前人著录所未见，而画多古人
用笔法，可憙也。余续寄奉。”
圆形白文巴蜀印，以图案互相穿插为主、线条古拙浑厚。黄宾虹是以“王”字作为确定印章方向的依据，“王”字均钤盖成“王”形，上面两横紧密相连，然后按照自右向左顺序释读。黄宾虹以许慎《说文解字》和吴大澂《说文古籀补》为基础，根据字形和组合关系看图说字。以“蜀”字为例，《说文解字》中关于“蜀”字有如下解释：“葵中蚕也。从虫，上目象蜀头形，中象其身蜎蜎”。黄宾虹首先判定印章中部图案为双凫立石，推断出鱼凫为国族图腾，然后根据鱼形近四目之横者，将其释读为“蜀” 字。在致许承尧的信中有更加详细的解释：“鲍扶九谓从目，易竖为横即字，‘虫’为后人所增，今作‘蜀’。陈簠斋谓大圆印为夏商之物，以其书与画未分也。蒙疑画为山川宗庙及器具真形。此中当是分贝玉为世守。称王号者，不过东周之时存古制耳”。“蜀字从目，四横目形，应作，横竖可合，虫字后增。古时蜀称鱼凫，又称鱼服，昔为海国多鱼得名。仆所得印，从似鱼形，邃合其意。”同时指出：“《华阳国志》出之晋人之笔，三代以上已不能详。但仆所得古印，疑六国时物，称王绝非三代以前。然蛮国交通非便，流传至今，终与各字印谱所见不同，其中有肖形，疑为受封之山川，其形可为书画未分之证，余不可悉。”在释文中使用“图腾”这个外来词汇。图腾原为南美洲印第安人语，1903年严复翻译《社会通诠》时，首次把“totem”一词译成“图腾”，成为中国学术界的通用译名。严复在按语中指出，图腾是群体的标志，旨在区分群体。在民国考据学派中，只有受过西方学术训练的民族学、考古学工作者才引用。黄宾虹在释文中准确使用该词，并将印文内容与古史研究相结合，眼光之敏锐，学识之渊博，令人赞叹不已。⑦
图15
名称：《频虹藏汉铜印记》
尺寸：32cmx29cm
款识：余髫龄喜篆刻，弱冠旋新安，闻绵潭汪讱安富藏印，道咸中物归西溪汪氏。余有友汪怀之喜为文辞，工书法，一日，出其印箧中，鹰扬将军章，示余，篆文深细急就，盖军中所刻也。涂银龟纽，青绿斑驳，因玩爱不释手。怀之心知之，慨以赠余。孑然存箧中，余挟之游白门维扬者，垂五六年。海阳李梓庭工画多收藏，见印，欲以郑遗生所画山水册相易。郑因遗民，文行草卓著，而画尤超特。与余族祖白山公，交最笃。尤窃慕之，卒以将军印易去，印盖，即讱庵物也。阅数年，余归自维扬，西溪汪德扬为余言，其家中曩昔藏印之富，经兵焚后，毁弃殆尽。间从尘土中，捡得其十数纽，入卖人手，过半矣。余急询，其仍有存者否？因得大繄司马，军司马印两纽，酬之金文；一秀整、一浑厚，皆可查也。由是而余宝爰。古印之心，益复求益力。反悔前，所易去之，将军章，可惜已。此二官印，既为余有出入；客江淮，欣携之行，又垂四五年。一日岁暮，归坐门阁，德扬已逝，弟粹仁持陈敞，获孰二龟纽小私印。王丰私印、赵忠带钩秦印，白相铜印，□尊印信，子子母印。已缺纽，售予余，子母印，锈浊乃甚。穷曰天力，赐而出之，则白文，君□两字，显然也，庄孰印置。曩中，余治丰堨，偶失之，懊丧不已。余既还居山中，以古物来售者颇多，得旧次瓦，辄以易金石书画。岩木传梅，以假司马印，易年窯大花罇以去，价获四十金，而余爱铜印之名，自是播歙中。予姻柯树屏，世家子好古书画，知余痴嗜印，持军侯丞印，骑部曲将，二纽来。余以罗饭牛大堂山水，易得之。旋又得，幸临之印于市肆，得路文印，于许多余手中。路文印，已缺纽，纽盖伕冶人。治之，已非旧观矣。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由于黄宾虹收藏古玺印众多，偶亦自刻制印，对篆刻的笔法与刀法有了新的认识和感悟，提出“治印刀法犹出书画笔法，聚全身之力于臂，腕活指定，大食中指并重，冲刀宜中锋直前，要留得住”⑧。1909年在《国粹学报》中《叙摹印》特设“摹印刀法”：“笔有尖齐圆健，刀宜坚利平锋。故用笔有中锋，运刀亦然。当如大匠斫轮，进退疾徐，刚柔曲直，收往垂缩，纵横舒卷，得心应手，行乎神悟”⑨。在这篇长文中，黄宾虹总结出篆刻的十种用刀法：曰复刀、覆刀、平刀、反刀、飞刀、挫刀、涩刀、刺刀、舞刀、补刀。黄宾虹认为：“笔有意，善用意者驰骋合度；刀有锋，善用刀者裁顿合法。刀法之妙，求之笔法”。
图16
名称：《西宫中官》等
年代：两汉
尺寸：26.5cmx26.5cmx3cm
印文：西宫中官。掌印为楬。蕈。良都乙酉左鉥。易关艺迁。
款识：西宫中官。掌印为楬，为字，字书未录。蕈鄄，匋文作，泰省，草同。良都乙酉左鉥，父之觚，题易，横为竖。易关艺迁。海清先生鉴，虹叟拓。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金石之学，至宋而盛，著录彝器之外，凡任器若釜甑镫锭奁鉴之类，微论有文字与否，悉图写其状，记其所出之地、藏器之人，与重量尺寸，其法甚备。清代斯学益盛。百年以来，扩其范围，若封泥，若饼金，若三代陶登陶量，若笵金陶土之梵象，以至明器及珧骨、犀象、雕镂诸器、殷虚甲骨、竹木诸器，悉多为道咸诸贤所不及见。山川之宝，日出不穷，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凡此所述，举其略耳。”以上为黄宾虹在1928年广西夏令讲学会金石学讲义所言，其从始至终在整理古玺等研究中，从未意识到，事实上在如此具多古印学的文字中，没有一句话来说明对自身书法上的影响，而是无声地在潜移默化，改变其书法用笔上的线条之美，即绵柔迺劲中彰显古拙生涩的“兹崇邃古”之气。
图17
名称：《李堪》（玉质）
年代：商周
尺寸：24.1cmx23.6cmx18.2cm
印文：李堪。
款识：堪，通作戡，郭璞，尔雅。注引，商书，作堪黎。释诂，堪胜也。商书西伯，既戗黎。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两字的鸟虫篆，白文汉玉印，方圆结合、精巧灵动的玉印代表。“自然美”的召唤，促使黄宾虹在三代古文字的意趣上，找到了自我的艺术感受：自然、古朴、冲淡、柔中含刚。为此，黄宾虹书法在古稀之年后日渐醇雅古朴、平和简净，不能不说是其长期沐浴在三代古文字的结果。颜平原和《温泉铭》行草的朴茂雄浑、倪云林和《天发神谶碑》楷隶的清劲和雅、大篆和籀书的圆润迺劲，又在三代古文气息的加持下，独成一面貌，使其点画成为古来不多见的“如屋漏痕”、“如绵裹铁”的高古之美。黄宾虹说：“今古不磨之理论，无非合乎自然美而已”，“江山本如画，内美静中参”。其在致朱砚英函中称：“画法全是书法，古称枯藤坠石之妙，在于笔尖有力，刚而能柔为最上品”。这些笔法和意蕴上的主张，结合此印的内美，不得不想起黄宾虹笔性上内美的溯源所在。
图18
名称：《上古三代汉魏六朝书论》
尺寸：28cmx27cm
款识：上古三代汉魏六朝，古籀篆隶符节玺印，书体有法。唐宋失之元，吾邱衍赵松雪倡言复古。罗生常言秦汉印，顾氏印数，时行于世。传清巴、胡、雪渔、垢道人、震时以篆刻名宣歙。西泠称八家，近百年来邓完白，赵撝叔之谦，上远窥周秦，著于谱录，缪篆一镫，粲然可睹。方今民族文化日益兴盛，钱君匋先生取法乎上，锲而弗舍。长江大河，两大流域古物出，日新月异，文学蜕变，足供参考。不懈而及于古为模范。克修先民，矩矱而光大之，有必然已。
钤印：黄宾虹（白）
藏印：仓谷藏之（朱）
备注：现藏私人
黄宾虹对古玺的研究，提到了“古籀篆隶符节玺印，书体有法”之外，也有对古陶文字的研究；其1930年在上海编著并出版的《陶玺文字合证》，书中将古陶文与古玺文作了对照研究，并指出古陶文字既可证实玺印之用，又足为书法源流之参考。在此之前，虽已有《铁云藏陶》、《德九存陶》、《铄砾斋三代古陶文字》等书面世，但说到对古陶文的研究性著作，这还是第二部。同年南京古物研究所在栖霞山发现古陶片，考古学家卫聚贤、方地山刚着手研究。而海外学者如意大利的麦北汉、英国的芬戴礼1935年才开始发掘分析。在考古学界，1937年林惠祥在新加坡参加第三届远东史前学家大会时宣读的报告，被认为是第一篇专门研究古陶文的论文。因而黄宾虹1930年将古陶文引入印学研究领域，实在有开创之劫，无怪乎潘天寿也极为颂扬，称此书“在我国文化艺术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价值。（10）
图19
名称：《妐城都枋郯左》
尺寸：21.5cmx20.9cmx14.9cm
印文：妐盛都枋郯左。
款识：妐，即翁，邑名。翁山今广东翁源县有翁溪，相传有老人隐此，故名。翁型都枋郝左。妐叚作翁，型正韵。凡铸式，以土曰型。都诸侯子弟封邑，曰都。左隐元年，大都不过三国之一，又卿大夫食采之邑，亦曰都。旅，从邑，古文旅，作为众，之军五百人，为旅。枋与柄同，周礼春官内史掌王八枋之法，以昭王治。谓爵禄、予夺、生杀，废置也。又作船，亦作舫，古借方。诗卫风，方之舟之，史记张仪传，一舫载五十人。今殷在炎春秋沟，郯国之，故称。郯，赢姓，音注己姓。志故国，少昊后，盈姓，有古郯国。城之名郯城，县人仍之。春秋鲁定三年，即邾子盟于拔。左传，拔作郯，杜注郯即拔也。当在兖州府慈阳县境，今山东沂州府郯城县及江苏直隶海州。成七年，吴伐郯，地隔江淮二水。
藏印：容庚（白）陶诗一卷枕头边（朱）
备注：现藏私人
此印为细边多字，白文燕玺，独有的上平下尖线型。燕系的古玺文字，主要指战国时期北部燕国所使用的文字。燕国在战国七雄中为最北部的国家，国土辽阔，其书风为奇特的北方风格，呈现出浓郁的地域特征，雄浑苍劲，更有气势。但燕国古玺中的整体文字风貌较为统一，尤其是体现在官玺白文中，线条匀称，齐整如一，结体也更加方整规范。燕系的官玺白文风格尤为统一，但篆刻过于循规蹈矩，使印章工整精美，线条有些呆板，没有变化，失去了古玺印中的天然拙趣。燕私玺多为方形或长条形，亦有少量椭圆形或心形等，凡朱文者多无边框，白文者多有边框，笔画刚劲有力，气势磅礴，整体的布局呈“U”字形排列，舒展而开阔，疏密有致地排布使整方印跌宕多姿。
图20
名称：《中军广车》
尺寸：54.8cmx21.3cmx10.1cm
印文：中军广车
款识：今西周，军聀官例。货繁文字鬲，庐昂，释货金。一一二九至一一四二，明刀背文。十钟古籀，偏释，货或云质。左军邦车，或云指挥，未塙。临淄出土，分域编。中左或作右，鉥文左军之鉥，十钟“鬲”补遗土，云货珎非。释文邦或作封，惠栋曰：古邦字、封同，或云封域，当作邦，汉讳邦，为封。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此印为竖式四字，宽边朱文的燕系古玺字，框留空间较大、疏密对比协调有致。古玺，通常指秦国在统一六国以前各国所使用的印章，尤为丰富且精彩。战国时期处于历史上的大变革时期，“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由于这个时期诸侯各自为政，“文字异形”使当时产生了具有明显地域特征而相互区别的文字系统，约五系之说，有齐系、楚系、燕系、晋系、秦系等。这些文字受到了地域、政治等因素的制约，具有一些因为时代而显现出的特殊性；很大一部分源自古文字本身，汉字最初的形制主要为象形文字，其结构形态相当自由，造型变化也纷繁复杂，部件位置可以根据印章布局而进行随意的变换，这一特征使得印面的空间布局有了更多创造的可能性。各国古玺印风都有着其代表作和独特风貌，对后世篆刻学习和印学研究都有着极大的意义和价值。
图21
名称：《外司虚鍴》
尺寸：50.1cmx12.8cmx90.1cm
印文：外司虚鍴。
款识：炉霍，今西康炉霍县，正西土司之地，东南与打钱镇毗连。故为霍尔章谷所属，写流之。外司虚鉥，虚泉谱云，货金二字。虚，鉥文，鹿与刀币合。虚，十一廿四，炉。虚。虚，汗简王，存义切韵，亦作墟。鉥，鿭之变异。东易淮泽王卩，鉥同古籀篇，补遗二三，云镫字，书无，未可处。古印弃鉥，又云鉥字，书无。一一二五至一一二八，外菳、外虚、外司、外鑍，周礼掌外布之出入，注引货泉，大泉。说文銕训，铫铫本，凿声叚，作鏖字，异音同，非货金字。东易洭泽王卩鉥，十钟古籀篇补遗。鉥，以为从金从秃，非。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古人利用劳动者的智慧，将印章中的文字随着印面大小、印章内容文字的字数与文字特色来进行相应的变化，使得文字在这些诡形怪状的印面上也能够毫不突兀，整体印章和谐，甚至文字与印面的配合能够相得益彰，充分发挥出古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整个印章更具风韵与趣味。古玺的章法有着大胆的冲突对比，能够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这种疏密有致、虚实相生的风貌在矛盾中统一，使古玺印更具趣味性而耐人寻味。此作“外司虚鍴”，这方印章的字法之间顾盼生姿，由宽博至修长造型的逐渐变化性；整体形成了“外司”和“虚鍴”两个字形的排列格局，气息衔接自然舒适。在印文排列中“外司”大片空白的“口”字形，与“虚鍴”紧密穿插的“点线”，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反差对比，从而营造出了灵动多姿的整体风貌。
图22
名称：《流饥之鉥》
尺寸：28cmx28cmx2.9cm
印文：流饥之鉥。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名称：黄宾虹《粤西目岩图》
尺寸：113cmx40cm
款识：平乐谿头霁后岚，目岩炯炯矗天南。山灵欲识生来客，青眼看人一笑堪。粤西目岩在平乐县。黄宾弘。
钤印：黄加（白）
备注：现藏私人
此《粤西目岩图》，约1935年在两广写生时期所作。该书法朴茂从容、虚淡清和，与这枚古玺“流饥之鉥”具有同样的烂漫气息。这股从容的闲适，出自于字本身的结构之美，点与线的放松态势。黄宾虹不追求结字、用笔上“标新立异”，不像一些书者的“矜毫使气”、“狂禅呵骂”，而是自然而然地“书”我之笔性、我之意趣、我之神韵。实际上是在外示“个我”的自然美的观念，如同“灵运诗风”；优美、清刚、柔和、洒脱、自然而质朴，高古而雍华，而不是浓艳绮丽；给予赏者的审美余地，是空灵，是模糊，是丰富，是松弛的情感外放。
图23
名称：《十四年十一月平给》
尺寸：31cmx26.5cmx3cm
印文：十四年十一月平给。
备注：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名称：黄宾虹《金文七言联》
年代：1932年作，时年68岁。
尺寸：137.2cmx23cmx2
释文：文辞华美集群玉，宾客雍和陈庶羞。
款识：野苹先生属，集周金文：文辞华美集群玉，宾客雍和陈庶羞。十四字。壬申秋，黄宾虹书於扈廔。
钤印：黄宾虹（白）
藏印：应野平宝藏印（白）
备注：现藏私人
黄宾虹一生酷爱写篆书，同为篆书，也有一定的差异，从早期小篆到大篆的两个过 程，期间又兼以古玺文字的篆书，至晚年大篆文字融合的四个时期。此作为1932年，黄宾虹时年68岁，线条上粗细有了明显变化，转折处出现了方笔的直折，巧妙地将商周文字和战国古玺印的文字冶为一炉，非但不突兀，而且十分合谐。与“十四年十一月平给”古玺印，在结字和笔性上十分近似；此作篆书，显然源自类似古玺或三代古文字，而非传世碑拓中的小篆。
由于黄宾虹美术评论和出版人的身份，其所收藏的古玺多用于古文字研究和书画创作的需要，其收藏古玺印在战国至秦汉之间的900余年、风格之多样，令人惊叹！绝对堪称秦玺汉印之典范！黄宾虹在去世前，郑重嘱咐家人将全部作品与藏品捐给浙江省博物馆。在这近2万件书画作品与各类藏品中，就有古印893方、古印拓片800余件，足见古玺印对黄宾虹的重要性，涵盖了战国古玺、秦、汉、魏晋南北朝古印，以及图像印、巴蜀古印等。这些古玺印的收藏，无论从数量、质量，还是专业性上，都与海内外众多馆藏玺印相齐名，不分伯仲！同时，黄宾虹还在大量原钤集古印谱：1907年至1940年的三十余年间，共辑成《滨虹藏印》（1907）、《滨虹集古印存》四册（1909年）、《滨虹草堂集古玺印续集》（1910年）、《滨虹集印》二册（1917年）、《增辑古印一隅》（1923年）、《滨虹草堂藏古玺印》初集八册（1926年）、《滨虹草堂藏古玺印》二集八册（1929）、《滨虹草堂藏古玺印》五册（1940年）、《滨虹草堂集古印谱》（1940年）等十余种。
从黄宾虹收藏的这些古玺印章，和其书法中的行书、草书、篆书等相对比，可见在笔性上的结字和型制以及线条上的变化，黄宾虹在青年时期既已跳开了乾嘉时期崇尚碑学的书风，向上直接溯源到战国和秦汉的古玺，用其本人所言：“观其一波三折，相传书法秘诀，著之金石，刻划刀笔，源流实基于此”。
部分文字引自文章及文献：
①《黄宾虹文集·题跋篇·诗词篇·金石篇》第316页 上海书画出版社 1999年
②⑨《兹崇邃古：黄宾虹的古玺印（篆刻）美学观》
李路平 顾工著 《中国书法网》2019年7月19日
③⑤⑥《黄宾虹的印学理论与实践及金石学对其画学之影响》 梁少膺著 《新美术》2017年7月刊
④《黄宾虹文集·题跋篇·诗词篇·金石篇》第243页/ 上海书画出版社 1999年
⑦《黄宾虹释读巴蜀符号印文稿初探》
刘振宇 余乃谦著 《西泠艺丛》2018年第2期
⑧《黄宾虹金石篆印丛编序》 钱君匋著 见赵志钧编《黄宾虹金石篆印丛编》 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年
10.《黄宾虹文集·题跋篇·诗词篇·金石篇》第362页 上海书画出版社 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