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鱼过河泣：八大山人生命艺术的自渡

清，八大山人《游鱼》局部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汉《乐府集》

八大山人常以白眼看世界，愤世嫉俗，但呈现在画里又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境界。他很少画水，却能表现出自由畅游的美感，若画了水，反而失却了物性的天然。鱼无需依附，这是哲学的高度，亦是八大心境的自况。

八大作为明皇室的后裔，对清廷的政治姿态始终是不合作的，哪怕在这幅《游鱼》图中，画不染水而自有水中的意态，正如八大的心迹一般，绝不依附。

一条孤零零翻着白眼的鱼，画中既无水，有无任何陪衬，亦无石头或者水草，但从它突出的背鳍和摆动的鱼身可看出，它在游动，似乎是一种决绝的抗议和悲凉的前行。这只鱼在八大山人的笔下眼神忧郁复杂，目光虽有神，但充满着对周遭的警惕和蔑视，那么画家究竟要通过一只孤零零的游鱼表达些什么？是对世俗的蔑视，还是对自我命运的忧虑？

画家的左上方的题诗：“到此偏怜憔悴人，缘何花下两三旬？定昆明在鱼儿放，木芍药开金马春。”这首是什么意思，同样隐晦费解。诗眼在于第三句的“定昆明”，“定昆明”即“定昆池”。

此典故出于唐代，据说唐中宗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曾请求将长安县西南的昆明池赐给她作为私沼，中宗不肯，安乐公主遂发民夫自凿定昆池，一“定”字意味着抗衡之意，而八大将定昆池改为定昆明，一“明”字，便透露出八大心系明朝之声。诗以画中鱼的身份抒发了感怀，鱼思念昆明池，如我辈怀念旧朝，如果明朝还在，“木芍药开金马春”，那么我们的春天也将到来。

此画作于1694年，当时的山人已68岁的高龄，距清朝入关已经有50年，而画家仍苦念着大明江山，心肠憔悴，这是八大的执念，而画中充斥的凄苦的文人笔调不如其在《安晚册》中那么澄明自由，心无挂碍。但其入微细致观察，用极简的笔触去表现与鱼同化的妙境已卓尔不凡。

70岁以后八大，登山如飞，守道以约，内外合一，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则另当别论，那时的八大心若初婴，天真、悲悯。当是鱼把泪水流干的清明吧，自渡了。

枯鱼过河泣

枯鱼游入河中
殊不知河也是一条枯河
鱼先于河而枯？
一只白眼
穷尽了文明和绝望
鱼在高处结成石头
从《红楼梦》中纵身一跳
游过前生
贵族的鱼也砧板上宰杀
或出家。
想那俗世，我是一树繁花
落在墨里
白眼看画外的月亮
河已被体内的大火烧干
从此家与国
不过都是剔除的精神宿疾
一阵狂风吹的众鱼在天上飞
地上仅留一只
孤零零游过全部的泪水
寂静的箫声从石头深处上岸
枯鱼已泅渡成河
栖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2024.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