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与潘天寿的对话

牟卫东 牟成画院 2024-03-02 22:33

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但中国画之巅中的两座会在精神上进行交流,无论在意境、笔墨、新旧态度都有同有异、有分有合:一位在北京倡导用西画改造中国画;另一位在杭州坚持传统精华再次催发中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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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巴人汲水图》

徐悲鸿:

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但草草了事,仍无功效,必须有十分严格之训练,积稿千百纸,方能达到心手相应之用。在二十年前,中国罕能有象物极精之素描家,中国绘画之进步,乃二十年以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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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焦墨山水》

潘天寿:

全世界各民族绘画,不论东西南北哪个系统,首先要捉形,进一步就要捉色,总的要捉神情骨气,只是方法有所不同罢了。西洋素描是油画造型的初步的基本训练,主要是用明暗的方法来捉形的(新派的素描,也要讲线条结构)。但中国画捉形,却是用线勾大轮廓而不用明暗,这是中西不同之处。学西洋素描,画一张石膏头像或半身像要画三个星期,有的甚至要画四五周,一学期只画三张或四张,一年画六或八张。油画系这样训练是好的。中国画系这样画,我不敢说绝无好处,但是作用不大,费时太多,我表示反对。中国画系除共同的理论课以外,其他的项目很多。如诗词、书法、篆刻、画理、题跋等等,是油画、雕塑等系统所没有的,哪有很多时间费在专摸明暗的素描上?单讲学字的课程,学一辈子也不一定学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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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奔马图》

徐悲鸿:

用油画、水彩或其他工具,从事与素描同样的练习,其效果也相等,不过费事,多一层明暗与色彩的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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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江洲夜泊》

潘天寿:

素描这名词是否从日文翻译过来的?我不清楚。就字面说,一种说法,素是荤素的素,就是单色画,荤是彩色画(这是我想当然,绝无根据)。还有一种说法,素者白也,素原是用普通原色蚕丝织成的一种织物,它的底色是近乎纯白的。所以《论语》说绘事后素,这个素字就是作白字解。就是说,绘画是用五颜六色画在白底子上面,故说绘画后于素底了。也有人解释说,这是先画五颜六色,然后填上白色的底子。但不管次序的先后怎样,素是指的白色。我国向来称为白描的一种画,就是用毛笔墨线勾描对象的轮廓,作为绘画的大结构,是画的骨子,也可以说是尚未填彩的画(填了色就是绘画了)。这种画,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称之为白画,因为墨线轮廓之内未曾填彩,全系空白的缘故。白描、白画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这白描、白画就是中国画捉形的基本训练。如果西洋素描的素字作为白字解释,那么中国的白描、双勾,也都是素描,这也对。但是西洋素描却是黑多白少,作为白描解释却不通。我想,素描的素字,还是作为荤素的素字解释比较通。可以用黑色,也可以用红色、咖啡色等等,只是单色画罢了。然而中国大写意的水墨画,却不是基础训练的单色画,以素描二字,作为单色基础训练课也不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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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奔马图》

徐悲鸿:

艺术家能精于素描,则已过第一种难关,往往自身即成卓越之作家。故曼特尼亚、丢勒、伦勃朗皆千古之最大画师,而近世戈雅、贝南尔、佐恩、伯朗群、康普亦皆不可一世之大画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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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江南春雨》

潘天寿:

我一直觉得中国画造型基础的训练,不能全用西洋素描的名称。但是在讨论教学方案时,有人说素描课也可以画白描、双勾,因此中国画系造型基础训练的课程名称,也可用素描二字。然而一般人认为素描就是西洋的素描一套,白描、双勾是不在内的。因此,中国画基础训练的课程名称,将素描二字用上去,一般人执行教学时,就教西洋的素描而不教白描、双句了。而且,种种持西洋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基础说法的人,以为这样做,是最名实相符的。这种误会,现在的各艺术院校是存在的。为了免得这种误会,我主张不用素描的名称,经过反复讨论,这名称才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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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会师东京》

徐悲鸿:

素描在美术教育上的地位,如同建造房屋打基础一样。房屋的基础打不好,房屋就砌不成。即使勉强砌成了也不牢靠,支撑不久便倒塌。因此,学美术一定要从素描入手,否则是学不成功的。即使学会画几笔,也非驴非马,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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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黄山松》

潘天寿:

当然,我不是说中国画专业绝对不能教西洋素描。作为基本训练,中国画系学生,学一点西洋素描,不是一点没有好处。因为在今天练习捉形,西洋捉形的方法,也应知道一些,然而中国古代捉形的方法,必须用线捉的,与西洋捉形方法有所不同。中国古代画家,也是写实的,面对对象写生的,但写生即勾写神,临摹是后来的事。晋代顾恺之就作过以形写神的总结,即以对象之形,写对象之神。写形是手段,写神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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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六骏图》

徐悲鸿:

二十岁至三十岁,为吾人凭全副精力观察种种物象之期,三十以后,精力不甚健全,斯时之创作全恃经验记忆及一时之感觉。故须在三十以前养成一种至熟至精确之力量,而后制作可以自由。法国名画家薄奈九十岁时之作品,手法一丝不苟,由是可想见其平日素描之根底。故吾人研究绘画,当在二三十岁时刻苦用功,分析精密之物象,涵养素描功夫,将来方可成杰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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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花狸奴》

潘天寿:

绘画不能不要形而写神,但要提高形的艺术性,形就要有所增强或减弱,要有所变动。变动,是形、神的有机概括,绝不是随便变动,变动的目的是在于概括地写神。不然,变得不像,把老虎画成了狗,老虎的神当然是捉不住了。中国画很注意这一点,就是《淮南子》所说的: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画孟黄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止焉。生气,为人形之精英,没有生气,就是没有神了。古代有些画家,到自然界去捉形象,太注意外在形象,往往艺术性弱,也就是说神情特点还捉得不够,到古人画本中临摹,去找形象,艺术性却比较强。因为古人的作品,经过长期锻炼,捉神是捉得好的,艺术性是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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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泰戈尔像》

徐悲鸿:

最切要之工作乃为对真马作速写或素描,注意骨骼、骨节之记号,日久必能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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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濠梁观鱼》

潘天寿:

唐宋以后的画家,常常照老本子摹,因此渐渐脱离对自然捉形象,却不大画得妥当,这就成为缺点了。今天,中国画系学生要画白描、双勾,但画些西洋素描中用线多而明暗少的细致些的速写,确实是必要的。一是取其训练对对象写生;再是取其画得快,不浪费摸明暗调子的时间;另外则是取其线多,与中国画用线关联。这可以便学生以快速的手法用线抓对象的姿态、动作、神情,有助于群像的动态和布局。这就是用西洋素描中速写的长处,来补中国画写生捉形不够与对象缺少关联的缺点。这可以加强中国画的基本训练,我是十分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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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愚公移山》

徐悲鸿:

素描是学习绘画便捷而有效的好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有人主张以临摹替代写生,像某些人所做那样,也不失是一种方法。但是这种方法,只看粉本,不师造化,局限性大,多走弯路,患害实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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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抱雏图轴》

潘天寿:

但是有人说画速写必须先画明暗的素描。我觉得初画速写,不能太快,是事实,若说必须先画明暗素描,才能画速写,我却有怀疑,可以研究。我的经验是:专在画本上提形,有缺点,但也有好处;专在自然对象上捉形,有好处,但也有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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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归去》

徐悲鸿:

研究绘画者之第一步功夫即为素描,素描是吾人基本之学问,亦为绘画表现唯一之法门。素描拙劣,则于一个物象,不能认识清楚,以言颜色,更不知所措。故素描功夫欠缺者,其所描颜色,纵如何美丽,实是放滥,几与无颜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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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八哥崖石图轴》

潘天寿:

人类绘画的表现方法,不外乎点、线、面三者。线明确而概括,面较易平板,点则易琐碎。中国画既注意于用线,更注意空白,常常不画背景,以空白作为画材的对比,即使画背景也注意空白,以显现全幅画材及主体突出。故线和空白的处理,就是中国画的明确因素,这是中国画的特点,也为工艺美术具备了好条件。当然,宇宙万物都是有背景的,西洋画家以为不画背景不合现实,必须把背景画得很满。但这容易拉平,主体不突出,容易有哆嗦之感。换言之也就不够明豁,不够概括。有两句古诗说得好触目纵横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中国画就是只画赏心的两三枝,不画其它,非常清楚而且突出。因为画是用眼睛看的,而眼睛的注意力,有一定的限度。故孔子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中国绘画中概括的原理,是全根据眼睛能量的要求的。摄影非绘画,大部分原因,就在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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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作品《春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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