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很好，以后不要再画了。”

莫一奥 LCA 2023-06-01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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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7

画画


是年春，赵孟頫作《红衣罗汉图》。

画中僧人着红衣袈裟，将僧鞋置于一侧，盘膝坐于树下坡石的红毡之上。他丰颊高鼻，胡须浓密，肤色黝黑，是典型的非汉人模样的胡貌梵相。经过修行，僧人头顶长出肉髻，身后生出光环，这些细微特征无不说明，他已超越凡身，变为了得道修成的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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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罗汉图 元代 赵孟頫

红衣僧人的身份，存有争议。

1303 年夏，元朝帝师胆巴离世，翌年初，赵孟頫以图画纪念。部分学者认为，红衣僧人正是萨迦派高僧胆巴。

只是，描绘胆巴，并非赵孟頫作画的本意。南宋时，尚且年幼的宋恭帝赵㬎（ xiǎn ）退位降元，至 18 岁，他被元世祖派至吐蕃学习梵书佛法，数年过去，潜心于佛门的故国帝王，已是佛学大师，并于萨迦大寺作得总持。于是今人推测，赵孟頫写《红衣罗汉图》，是为悼念胆巴，更是在隐喻萨迦大寺中的宋恭帝，以慰思国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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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

关于红衣僧人，也可不做身份判断，只将其视作普通僧人。若是如此，《红衣罗汉图》则昭示着赵孟頫对人物画的跨越式推进——他以遒劲圆畅的铁线勾描衣纹，用青绿画法皴染石块与土坡，后在洋红底上晕染朱砂，整幅画在一片古意中呈现出了鲜艳又不失厚重的色彩力量。

显然，赵孟頫正试图从魏晋以来特别是唐代绘画中，吸取传统之法，以时人气度，开创绘画新貌。此种试探，正如那默默盛开的充满生机的小花，亦如他 17 年后写在画末的跋文：余尝见卢楞伽罗汉像，最得西域人情态...余仕京师久，颇尝与天竺僧游，故于罗汉像自谓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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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四个世纪后，《红衣罗汉图》迎来最有权势的收藏者。

1757 年夏日，乾隆亲览此图，留下了必不可少的口水题跋和诸多印章。此番阅览，应是不够畅快，经过 5 年的品读，他再次展开《红衣罗汉图》，依此仿画出了风格轻飘的《罗汉像》，在题上一段长长的跋文后，终是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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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赵孟頫罗汉像 清代 乾隆


粗略看去，《罗汉像》似乎展现出了一丝绘画功力，但在对比赵孟頫的《红衣罗汉图》后，会发觉乾隆之作，了无生趣。因为无论是勾画还是设色，《罗汉像》都显得生硬呆滞，最为逊色的是，红衣僧人原本静穆的神态，在这里变为了游离与发呆，罗汉的淡然，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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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罗汉

乾隆对赵孟頫的画作，情有独钟。这位执着但不够优秀的画者，还曾临写过赵氏的经典画作《二羊图》。

赵孟頫的《二羊图》，只画两只羊，别无其他，十分简洁。其一低头俯视，似有发出咩咩之音，另一只昂首远望，静立闲逸。毛长而浓密者为山羊，毛短而柔软者为绵羊，两羊顺时针看向一侧，形成闭环，一动一静，勾画得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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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羊图 元代 赵孟頫

读《二羊图》之细节，更是惊人。

赵孟頫仅是用墨的浓淡干湿，便画出了两只羊的不同样态及毛的不同质感。特别是绵羊，在只有墨线的轮廓边缘，因行笔的停顿起伏，竟也使未曾出现的羊毛有了绵软质感，此种技巧，令人叹服。

而赵孟頫却在题跋中写道：余尝画马，未尝画羊。因仲信求画，余故戏为写生。大意是，平日画马多，从未画过羊，因朋友求画，我才第一次画了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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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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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羊细节

难以复现的有着超高技艺与格调的《二羊图》，乾隆也想尝试。

1784 年正月，他先是在《二羊图》上部题下了御题诗。珍赏一年，于次年初，他另加一羊，仿照《二羊图》，画出了自己的《三羊开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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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羊开泰图 清代 乾隆

右侧的两只羊，完全取法赵孟頫，但碍于取法不畅，两羊形态粗糙，画韵全无，将元代人评价牧溪画作的一句话放在这里，或是十分适宜：粗恶无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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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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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绵羊

相较来说，缺少了参照的第三只羊，似乎容易接受一些。那卷曲的羊毛，整体相近，暗含将三维图像变作二维平面图像的勾画技法，其造型，酷似儿童画作，画中小羊虽无太多变化，却多了几分天真与可爱，细细读来，竟也让人有了一丝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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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羊

时过近千年，再读赵孟頫与乾隆的绘画，我们大致是了然了一个道理：绘画，是需要天赋的。倘若赵孟頫品赏过乾隆的可爱画作，会作何感受？作为文人的赵氏应是不会直接说出什么，但也许会在心里默念：画得很好，以后不要再画了...或者把绘画当作消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