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龙神与日神
故事起初的主角是两个族群及其所供奉的两个神灵的恶斗。
一个农业占很大比重的部落,供奉着关系五谷丰登的龙神。
一个以牧羊为主的游牧部落,供奉着关系水草肥沃的日神。
这个半农业部落,人口很多,大概有几百万人,建立了一个庞大国家,叫商国。这个国家的人,就叫商人。他们相信万灵论,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生命。云,是赐予万物生命的唯一生灵。云是由气构成。气,无所不在,流动于山川林道、田野沟壑。每年春神会舞动自己,以让气能及时流通。并让燕子替自己给人们传话:播种的时间到了。人们欢喜的在田地撒下谷物百种,以期待半年后会有大收成。主管收成的是秋神,它能保证人们按时获得大丰收。(甲骨文的“春”,是林草间舞动的人;“秋”
是蚱蜢。显然,两者是指:人形的春神与动物形的秋神。)当天旱缺雨时,他们就会向主管降雨的龙神--女娲(准确说是万龙之神
),祈祷。
在他们的西方,有个叫“羌”的以放羊为主的部落。这个部落供奉日神,叫大昊(商周时,“太”与"大",同字)。每年夏季,羌人们就会带上“大昊”面具,跳起祭祀舞蹈,以感恩日神。相传日神就居住在一个叫“夏”的东方国度(“夏”首次出现在西周金文,为“太阳+女性+面具”组合)。他们自称“夏”的遗民,太昊的孩子。大昊面具,也叫”大面“,所以“夏”又有了:“大”的意思。夏季,是水草最丰盛、牛羊繁衍下一代的最关键季节。所以,他们的舞蹈也会最热烈。他们祈求日神赐予晴朗、干燥的天空。不喜欢雨,因为雨,会令羊群生病、羊羔早夭。
而恰恰,就在他们欢欣跳跃着日神舞时,反而正是东方的商族人最痛苦的干旱之际:禾苗已奄奄一息、急需降雨。
这简直,就像是羌人对商人的诅咒与嘲笑。
如果是嘲笑也罢,关键在于商族人看来羌人的日神冲撞了本族主管降雨的龙神。而商王自己,还自称是龙神之子。
这事关两个神的恶斗。所以是大不敬,没有包容的可能。
于是,商王与族人们,就把羌人视为被“诅咒”的邪恶族群。商王可以轻易利用“旱灾”“冲撞龙神”这借口来鼓动全族人及仆从族群的人们,挥刀向西捕杀这些“被诅咒”的部落人。
面对从东方来的杀气腾腾的军队与暴民们,羌人也毫不示弱。他们操着武器奋起抵抗,因为不仅要保卫当下的家园,更要一路打回东方,回到那神之国度,以告慰日神。
不过,双方的差距不小。羌人经常溃败。
有些不幸被俘的,就被送往殷商首都。在商族人欢呼声中,商王得到了极大的威信满足。只可怜这些羌族人,最后都成了祭品。羌人,也因此成了殷墟里被献给神的最大部族。
第二幕:月与凤凰
在商帝国的最西边,双方战争上百年没消停。
商王连宗族女儿,都嫁给该地国王--周侯。以宗室神女伴其左右,激励周侯更要为商国作战。
此时,羌人也拉来了同盟助阵,就是自己女婿--姬亶父,他妻子叫太姜。
姬人,实际是信奉“天公地母”,祭祀“月神”的农耕部落。
姬人有火葬习俗,这是后来从商王那得姓“姬”的原因。
最初,姬人可能还是羌族的仆从军。
在姬人与姜人联合攻击下,商帝国西陲的周国被攻破。
由于周国是农耕国家,拥有大量肥沃田地及农民。这就让放羊为主的羌人没什么兴趣。反而世居高塬,饱受缺水之苦的农耕姬人,对这块土地垂涎三尺。
于是,羌人就把周地分赏给了姬人,以渭河为界:
渭河以北,为农耕的姬人;渭河以南,为游牧的羌人。
姬人特别开心:就以“凤鸣岐山”这神迹,来庆贺自己。
“凤鸣岐山”这点子,实际是前周侯的遗孀--商王女儿按“天降玄鸟”的本族神话,给出的。(准确说来不是“凤”,而是“鸑鷟”,更可能是商族神话里“鵷”)
自此,后来要奠定中华民族根基的姬族,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周族与商族在外貌及服饰打扮上,差异悬殊:周人,就是如今汉人形象;商人,剃发、留辫子、刮髭须,衣服不分左右衽,窄袖口。)
第三幕:炎帝战黄帝
在这场大胜后,羌人裹挟姬人继续向东挺进。
而在此时,就要不要继续与商国战斗,有了异议之声。
首个异议者,是小王子季历,他娶得正是前商王女儿--太妊,原周侯遗孀。
太妊的身份贵重,当初是持着象征商王的神权手杖抵达周国。只是没想到该国会沦亡。作为亡国女王,姬长老还是给了她足够尊重。于是把她再嫁给自己的小儿子--季历。
如果不出差错,姬族的王位应属于季历的哥哥:太伯或仲雍。
他俩的正妻都是羌女,仍与姜族有极强的政治婚姻关系。
就是否仍与羌人同盟以反商。
这个崇拜“月神”的部落三兄弟,彻底翻脸。
两兄长认为姬人的土地及地位,包括舅家,都是羌人给的。背叛羌人,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他们指责季历实际是贪图商族人的华丽贵族生活,而鄙薄自己族群的土文化。季历反驳:姬人应首先考虑本族群安全,所以必须要向更强的商族先学习,“开化”自己,弃“蛮夷性”而成为“礼乐文明人”,以根本性强大自己;姬人不是要背叛羌舅,而是要在商族与羌族死斗中保持自己的独立立场;寻求机会,强大自己,才是出路。(《国语 周语上》有“(夏朝)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实际是周人对初期落后实情的隐晦解释。)
季历的出发点,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依附羌人的小姬族,而是已吞并前周人而出现的有一定实力的新周族。
也许是国家路线的根本分歧,也许是不排除权力之争,最终导致双方决斗。
太伯与仲雍在舅家羌人支持下,与有周人支持的王弟季历隔渭河开战。
这场兄弟血斗,最终以季历一方获胜告终。
为不让本就刚兴起的家族就此早夭,作为兄长的太伯及仲雍携家人们自愿选择隐退,从此下落不明。
兄长们的深明大义与自我牺牲,也令弟弟懊悔。
从此,寻找兄长及其后人,成了有周王室的终身使命。
懂内情的周族人,想传递真相,又苦于不能直说,于是就隐晦改编成“炎帝战黄帝”的神话,编入周王室家谱里,去代代流传。
姬,甲骨文是守在火边的女孩。炎者,两火。所以炎者,是隐喻两个姬人。炎为兄,即两个兄长……
第四幕:天公地母
结束家族权力斗争,王季一系成了姬周的正宗。
姬周也才赢得一代人时间,来吸取商族先进技术,来迅速提升自己族群文化。
其实,大戏,这才刚刚开始。
由于战胜兄长,等于完全背叛了舅家羌人。毕竟王季的儿子们,都将拥有商族血脉,且一直传下去。最令羌人担忧的是:王季及其后代,会不会因羌族与商族不可调和的宗教冲突,选择追随商王,而反过来捕杀自己……
此时的王季,除了凭借妻子太妊来投靠商王,并请求其认可继承古周国侯位外,别无他法。
商国是一个宗教法国家。整个国家及文化区,都由宗教垄断。商王以教皇身份,名义统帅所有商族宗教化的各部落酋长,并赐予酋长们矮一级的神位。商王具有其宗教上的最高神权。
商王对这个突然冒出的新女婿,五味杂陈。
因为这个新女婿,有半个令他厌恶的羌人血脉;又杀了他原来的女婿,还可能包括其外孙们。
但强力惩罚他,也于事无补。因为现在女儿已生了带有商王家族血脉的姬家后代。商王是神之家族,那么这孩子的出生也意味着“神意”,带有神之血统。何况,从现实政治来讲:周国也已是姬族人牢固的地盘。杀了他,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只会引发帝国西部边境新的反叛。
商王不得不接受这个既成事实。
但给深度羌人宗教化的王季提了一个要求:周人,必须接受商族宗教,以及商族化。去掉夏季祭祀日神的宗教活动,不得在商族一年最为关键的农耕时节“制造旱灾”,冲撞本族那位至高先祖:万龙之神“女娲”。
除此外,商王还以神的名义为其创造了一个家族姓“姬”,代表是侍奉火的神族,这是沿用其俗。并以父亲名义赐其新名“历”。历,即“季”,宗教上主谷物献祭的孩子。
通过这种赐命,商王等于在自己新女婿面前再次确立了自己的神权威严。
由商王使臣,载着太妊及册书,回到西土,等于正式确认了王季作为新国君与神权地位。
王季欣喜不已,接受神令。
对他来说,由于姬族、现在是周族,本就不属于羌族,所以族群宗教文化应该可以商族化。商族与周族现在又都属于农耕族群,这样引用农耕宗教而非游牧宗教应更适合族群发展。
当王季满心以为这样容易操作时,却遭到了以其母亲“太姜”为首的大量拥有羌族文化与血统的贵族抵制。
他母亲本已悲哀于三个孩子血斗,而丢失两个这家庭不幸。现在还要被迫改变自己去接受这种曾迫害自己族群的文化,更要让其在国内大流行。这简直就是羞辱自己人格。所以她以羌人立场,坚决反对!
太姜及族人,不断提醒王季:别忘了,你是羌人的孩子!你要变成商人,回来杀我们吗?
不止宗族内出现这种大分裂。就是周国境内,原祭祀日神求晴天的人群与祭祀龙神求雨天的族群,也冲突,并经常演变成械斗。
这是不亚于上一次兄弟相残,更为严重的族群分裂。
周文化自身隐藏的厌恶宗教的起源,实际最初就是从这次文化大分裂开始。
王季根本无法调和这种冲突,只能默认这种混乱情况继续下去。
在他看来,与其加剧人群已严重化的暴力冲突问题,倒还不如先冷冷守着本族的:天公地母。让它随时间来慢慢改变大家的宗教观念,以最终解决问题。
但时间不等人。
这个混乱情况,最终要了他的命!
由于迟迟未能禁止国内祭祀“日神”活动,也一直拒绝替商国讨伐舅家的羌人,所以商王对这半个“邪恶”血统的女婿越来越不满。
尽管王季深知商王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他唯能恭恭敬敬的执行商王让他去讨伐其他部落的神令,借以缓和矛盾。
但根本矛盾的存在,是随时会被点燃的炸药。
到商末,一次厄尔尼诺气候,使得帝国发生前所未有的大旱灾。帝国到处都是干裂的田地与枯死的禾苗,人们对神灵的恐惧与日俱增,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饥荒忧心忡忡。人们已经发疯似的将那被认为冒犯神灵的孤寡病弱者,或焚烧、或沉河,以求得神宽恕,给予降雨。贵族们也不惜将自己儿女,作为贡品,献给神灵。
这期间,无论商王如何频繁向龙神祈祷,但就是求不来任何雨滴。
他知道在这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潜藏的国民暴乱的意识,已在社会泛滥。
商王自己也知道:西方那些祭祀日神的羌人,现在是最兴高采烈的群体。难得会有这么持久干燥的天气。
商王自己也恐惧:自从姬周崛起后,帝国就再也没能捕捉到多少羌人,来献祭给“愤怒”的先祖们。
所以,现在唯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大量的羌人或高价值的羌酋长,献祭给先祖神灵,以平息神怒与国民怒火。
商王召唤王季进京面议此事。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这是个圈套。尽管太妊是商族人,但也力劝他别去。
可不去能行吗?不去就是公开对大商帝国宣战。
为了全族人安全,王季知道自己不得不去。
不出所料,被控制人身自由的他,商王就给出两个选项:要么去讨伐羌人来献祭神灵,要么就把自己作祭品。
最终,处在周原的姬家人只得到商王使者的训令:
周侯季历,已自愿将自己献祭给了神灵。某某日,已实行。
第五幕:大禹
还在王季在世时,他因得罪老舅家羌人而只能投靠商族人。包括儿子的婚姻也只能与商人联姻。不过他与妻子很开心--这是本族能不能得到商族人认同的验证。
从岐山通往殷商是长达800公里的旅途。这也就意味着周王要去朝圣商王,单程至少得40天,一个往返至少80天。若在沿途礼节拜会商国各仆从国及族群,以及在王都公私事逗留,那么至少要120天。即一趟朝圣旅途要达4个月以上。
王子姬昌陪同父亲在漫长遥远的朝圣路上,见证了许多商族宗教文化信仰族群及邦国。内心也的确震撼整个商帝国相对他们那个弹丸小国来说,要多么富庶与庞大。所以,作为半个商人血统的他,也的确会新生强烈归属感。尽管他及父亲很自豪新身份,但也总会遇到一些对他们还有邪恶羌人血统的轻薄者。
对父子俩来说,家乡数百米宽的渭河已经足够大,但眼前的河流足以装下10条渭河。所以,那种对创造此大河的神的敬畏之心,不由得不生。以前妘夫人给儿子姬昌讲过这个大河的故事,那时他还半信半疑。现在,亲自目睹大河,印证了母亲所说的一切。
供奉这河神的,正是自称大禹之后的姒族。
禹,是人首蛇身的水神。(姒,金文本义:侍奉“巳”神。“巳”,后面字型演变成了“禹
”。顾颉刚引《说文》论“禹为虫”,就源于字型演变中的一种而得出的错误结论。禹在其他字型
,出现“鱼叉”武器,显示应是“神”。从“姒”与“禹”的字型关联,即可知:禹,是最初黄河水神本名,也即《庄子》里的“河伯”。)
姒族是仅次于商王家族的,在商国宗教里的第二大神族后裔。
姒族与商王族的紧密性,不亚于周族与羌族的关系。
大河也是商帝国的最大河流,商王又是笃诚的宗教信徒。大河贯穿了整个商帝国,哺育了这里的亿兆生灵。人们依赖其生存,又恐惧其泛滥。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侍奉这关系帝国命运的河神。所以,让姒族奉祀这河神,足以彰显其在这宗教帝国的核心地位。
王季去朝圣商王的路上,就必须经过姒族地盘。除供奉大禹河神,姒人也是掌控大河渡口的人。巧合的是,姒族正处于他朝圣旅途的中间地段。
王季请求与姒公联姻,并以拥有周国继承权的长子姬昌为其女婿。将来姬昌的儿子,也就是姒公的外孙。王季很清楚,若能攀上商国第二大神族这亲,也是莫大的荣耀。
姒公没有立即答应,他认为这事还是由神子的商王来决定最好。姒公之所以会这样想:在于他很清楚,作为刚归附的周族,还没完全被商王认可,那么随时会爆发战争。周国世居西陲,仅顾东方自卫即可;而姒人居商国腹地,到时若被连累就会被四面包围。何况姒族与商王家族世有亲盟。传说商族第一个人祖王亥被易族贪财谋害,正是姒族借给其子上甲微以军队才灭了易族报仇……
商王准许了这门婚事,以极高贵的神女下嫁西方周人,应该会更多安抚王季一族。
商王在想:作为更高贵的姒公主,掌握着相比妊公主远多的丰富的商国宗教文化知识。这样两人搭配,更易促进周国的商族化,而摆脱令其厌恶的羌人宗教习俗。如果拥有商人血统的姬昌及其孩子再继承王位,那么就两代人时间,周国应能在宗教上完全实现商族化。那么,他一直苦恼的要周人掳掠羌人来献祭先祖的事,就有可能实现。即便自己这代看不到,其子孙商王也将“再无忧患”。
商王以神谕的方式批准了婚约。作为对朝觐自己的犒赏,商王特批周侯父子参加了本族宗教盛典:杀人祭神……
这一幕,令姬昌反胃,阴影一生。
出王都,商王又特批周侯父子可游历帝国境内的其他邦国,以及拜访老丈人妊公。以其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来加深周侯父子的族群归属感。
姬昌还小,其逢人便问东方有没有一个太阳神居住的国度。他父亲严厉警告他不能提“太昊”的名字,那个来自羌族祖母说教的神话。但他其实心理也想知道答案。
但商族国君们仅告诉他:商国最东边,是很多夷人国家与部落,没有太阳神居住的国度。夷人东边,据夷人们说是一望无际的全是水的世界,这叫海。大海是由海神若统治。海里生着千奇百怪的神兽。有几千里宽的大鱼,叫鲲。海的上面,飞翔着千奇百怪的神鸟。有翅膀几千里的大鸟,叫鹏。据说坐在鹏的背上,就可以抵达太阳神的国度。那个国度,叫:蓬莱。但,他们没见过。也许夷人们说了假话,故意不让他们与太阳神接触。也许夷人们说了真话,太阳神的国度就在那个大家无法想象的全是水的世界尽头。
周侯父子没有碰到这个传说中的“夏国”,而是认知了一个全新的宗教世界。这令他们称奇。在返程的路上:他们无处不见商族子民对各种山川神灵的笃诚信仰,以及奇怪习俗。因为他们信奉“气”,凡是被“气”触碰到的东西将自动被赋予灵魂。世界万物,没有不被气所包裹的。所以万物,自然也都有灵魂,这就包括冷兵器也有灵魂……
第六幕:昊天上帝
在难得和平了一代人后,随着王季之死,商周两族紧张的和平期也结束。
他死于宗教,其儿子姬昌非常清楚。
现在,他决定复仇,但明白:必须得先处理好国内的宗教问题与外部老舅家羌人的关系。
这都要花费大量时间。
姬昌并不想继承羌人或商人的宗教,毕竟自己也有本族宗教。
但现状是国内人因羌人的日神与商人的龙神,仍延续着其父年代的分裂状态。唯独好一点,在于分裂的双方都接受了姬人的月神。人们的多神信仰文化,使得月神这并不干涉现实世界降不降雨的神偶,得以被包容进来供奉。--这就是中国“祭月”文化的起源。
基于“祭月”被包容这经验,姬昌认为必须要发展自己族群的独立宗教才行。这才是能弥合族群分裂状态,并在宗教观念上确定自己为人间唯一神子,以获得子民崇拜的可行方案。无论采取羌人宗教与商人宗教哪一种,都会意味着自己在宗教法理上仅是羌王与商王的仆人。
为实现周文化的兴起,他那来自商国第二神族的姒公主及姒人舅家给予了极大帮助。
实际上,姒族人正是商之前的古夏国遗民。姒族人的“夏”,与羌人的“夏”,在当时两族还没文字时期,只是“发音”近似而已。后被姬昌给杂糅到一块,以为政治上推定两族是有血源性的兄弟。(后来,姜人明显有意见,就在周王都镐京的正东方,即日出方向,于商国腹地,自说发现日神国度遗迹,印证了商人攻占神之国度的祖先传说,所以翦商成功等于完成了祖先梦想。并让周王封禅为“太昊之墟”,以作功碑。但周王也知道这是胡闹。因为已在东北有了“钦定”夏国(今山西运城),现在又蹦出来个正东”夏国"(今河南宛丘),可知姜族人的夏国与姒族人的夏国,不是一个国家。最后,“太昊之墟”是封了,但不让姜族人驻守,也不让不认这门的姒族人去,而是另派了第三方的妫族人去。)
姒族人一直就生活在黄河岸边,虔诚的供奉“禹”这水神。宗教神话里已有了后土、后羿、孔甲养龙等故事,以及族群模糊记忆里的先祖夏朝帝王名字。最早,姒族、易族、商族,三家都生活在黄河两岸。有年,易族人杀了商族祖先王亥,据说是贪财,也有说是王亥通奸易族女王。王亥之子的上甲微,借姒族人的兵,而报仇灭了易族。自此,商族实际成了姒族的仆从部落,其王必须取姒公主,以实现政治联姻。多少代人后,到商族汤时,作为外甥的汤为本族及姒族在百公里外的南部地区降伏了一堆当地土著部落,并建立了自己的商族邦国(二里头遗址)。本已功高盖主,又独立建国。这引起夏王桀的高度警觉。这种君臣矛盾,最终爆发,即“汤革夏命”。革夏命,不是灭夏朝。而是从原神族的姒人那里继承了宗教上的神子加冕。这样汤实际也等于成为夏人的最高神子(如教皇)。作为女婿,汤将臣服自己的舅家遗民保留在原地,仍尊为宗教地位至高的神族,来侍奉“禹”这黄河水神。(古夏国世代在黄河岸边祀神,可知应是一些聚落组成的松散联合体,总人口规模可能不到3万人,与原认为的大型王朝概念,相差甚远。)
姒族人既保留了原夏族先祖的宗教文化,后也大量吸收了商族宗教文化。这成为其帮外甥周族创造属于自己独立宗教文化的核心。
姬族人原信奉“苍天大地”,即“天公地母”。其羌舅信奉“昊神”。姒人信奉“黄(皇)天后土”,以及商人的“上帝”。于是,姬昌将其统一为“昊天上帝”,以作为本族最高神偶。并告诉商、羌两文化的族民,原来的最高神实际都是这一个神,名字叫法不同而已。
姒人还帮姬昌按商族的东南西北“四方神”,新建东南西北中“五方上帝”。每个上帝都新取一个名字。其中最重要是加入“中土”黄帝概念。昊天上帝有五个神人子嗣,黄帝为贵。姬昌乃黄帝之后,这样就直接拥有了最高神昊天上帝的血脉。
姒人还给姬昌带了一件本族宗教秘术:蓍草占卜术。这占卜术,就是影响中国文化至深的《易》起源。蓍草,有个怪特性:就是“羊会攻击它”。在我们概念里,羊什么草都吃,最多不碰一些草,怎么会发生对草的攻击行为?这在当时没法解释。作为祭司的姒公,私下知道这极其罕见现象后,以为“神草”,就秘密收集研究。一代代人传下来,就有了《易》。每一卦,实际记录了商族不同时期所发生的历史事件,可知是不断研究觉得对照应验后才保留的记录。(悬案“帝乙归妹”,实际归的姒人,而不是周人。)
姒人同时将商人的春神、秋神与羌人的日神,整合到一块。并以姬人的月神为头,以此安排为春、夏、秋、冬,四个都祭祀的活动--明显安抚所有人。王令格式,也一律以“唯王某月”起头,以凸显其月之神性。这就是中国历法的起源。所谓《夏小正》,纪念姒人也。
姒人在依商人历法,新创周人历法时,一个极大改革:就是去商族的“万物有灵”的神鬼观念及怪异神偶文化,连羌族的这种神偶文化一并去除。而仅保留其非“人格化”的自然特征。这种改革,直接应用到了本族宗教上的各方面。使得周族宗教以“人神”为主的形态,与商族宗教以“兽神”为主形态,出现根本性分裂。去“万物有灵”而尊“人神”,意味着:天下之人,唯有周王是大家共同的最高人神。
在姒妇人及家人帮周国完成这影响深远的文化变革时,特别将原姬族的“天地仁德”的宗教理念加入进去,以形成其核心宗教思想。这就与商族的“天地不仁”的核心宗教思想,直接对立起来。
姒人协助姬家完整建立了一套犹如商王的人间神权体系。
当姬昌拥有了新的神子身份后,那么原不同文化而大杂烩的族人们,现在必须以本族新的宗教来认同自己。认同新宗教,就是认同姬昌拥有最高神权。
第七幕:天帝之子
姬昌的宗教改革,是赤裸裸的对商族宗教的背叛。所以,直接得罪了姒人、崇人及所有商宗教部落人,这当然包括最高神子的商王。
所有人原指望姬昌会采取商族化的宗教政策,没想到姬昌走了一条本族独立宗教路线。
在其宗教理念里,不仅商王的最高神权被否定,连其他国君的神权都一概被否定。
这种理念,意味着包括商王在内的所有国君,都将是自己宗教里的子民。
姬昌本人才是人间唯一的“真命天子”。
这对于谁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大不敬与亵渎事件。
本就与周族有很深矛盾的崇族,成了第一个向商王指责姬昌背叛的人。
要说周族与崇族矛盾,自姬昌其父王季在世时,就已很严重。
宽阔的渭水将整个关中平原一分为二,东流入黄河。
姬周在渭水北面,崇国在渭水南面。姬周处于崇国上游。
自姬周在岐山建国后,就已把渭水南面的平原区划给其羌舅。王季三兄弟的恶斗,使得姬家与羌舅有了隔阂。但奈何有母亲及舅舅的血缘关系,所以也没成为仇家。
事实上,王季后来之死:就是拒绝执行商王命令而捕杀舅家人。
姬周一直对羌舅在渭河南岸的行动,采取观望态度:不支持、不反对。这就直接把崇国暴露在了与羌人战争的最前线。本来,最前线应是周国。
羌人继续常年征伐崇国,另其苦不堪言。
崇侯知道求救于周国,不会有作用,所以只能向商王告急,并指责周国纵容。
商王用羌人献祭的人数直线暴跌的根源,也在此。因宗教原因,每逢干旱,他已饱受国民苛责。
姜人屡次东征崇国失败,就是“炎帝东征蚩尤失败”的隐喻。
这种矛盾,与日俱增,完全无法调和。
恰逢姬昌的宗教改革兴起,使得崇国有了“借口”可以在商王面前致其死地。
果不其然,再又一次朝廷对峙时,商王直接“软禁”了姬昌,强迫他必须把国家宗教改回到商族宗教,以彻底解决三方之间的“根本矛盾”。
为让姬昌屈服,他还搬来姬昌的舅舅--妊公。将其长期困在妊公家里,务必使其劝服外甥放弃原宗教,而归化到商宗教。在商族文化里,舅舅与父亲拥有等同的家长权力。如果仍执迷不悟,商王恐吓不排除下次大旱祈雨时,将把姬昌如其父亲一样献祭给神灵。
这一软禁,长达七年。
已自我陷入“天帝之子”状态的姬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随时献给自己的昊天上帝。他认为这是天命。他已被强烈宗教宿命论所主导。在平时研究亲家送他的占卜秘术--《易》时,更强化了自己的这种“天命”认知。
随着姬昌被软禁,且随时面临生命危险,整个事态并非如商王预计那样朝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发展,而是走向恶化。
姬周已经乱成一团。
亲商的姒妇人立即联系自己家人,希望能和平救出姬昌。
反商的姜老夫人一派,已秘密求救于姜太公支持,以威慑周国内部那些跃跃欲试的潜在夺权分子。
整个姬族,倾向于联合本就是亲人的羌人反商,代价是不惜全族羌化。
面对这种混乱局势,托的越久,问题越严重,唯一能平息混乱的人:只有姬昌自己。
为救回女婿,以及保证自己外甥在周国的继承权,姒公一族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不惜以黄河水神的“神谕”方式,间接警告商王:若和平解决,那么国家有福;若杀了姬昌,那么会有洪水……
姒公同样让自己女儿--商王的姒妇人,这个不如妲己受宠的女孩,转达本族的忧虑。并附上来自周族及本族献给商王的大量宝物。
当然,不是所有姒族人都支持姒公这样做,反对之声很大。反对者认为姬昌的宗教也是对本族宗教的威胁,所以他不悔改就救他,迟早会害了本族。这种担忧,为后来的姒族悲剧,埋下伏笔。
随着时间继续拖下去,眼看局势朝着周族与羌族联合趋势发展,这连崇侯自己都害怕起来。因为他知道,一旦姬昌死了,那么周与羌必然联合,保不准东面的姒人也会报复自己。抵挡羌军已很吃力,若再来个周军与姒军,前后夹击,根本没活路。
最终,矛盾挑起者的崇侯,也放弃原先立场,建议商王给姬昌回国先平息混乱。
但崇侯,仍对姬周及其姒族亲家有很重疑心。于是建议商王从姒人手里要了“洛西之地”,以将周人与姒人从地理上隔绝开。这块远离商王控制区的“飞地”,就由崇人自己防守,按时供奉。(洛水紧挨姒人,但远离周人岐山230公里。周文王未反商吞并土地时,不可能已有这么大地盘。所以大概率是姒人地盘,应是姒公为救女婿而割让给商王,代由崇侯管理。)
姒公答应了这个蛮横请求。
于是,天帝之子的姬昌,在一明一暗的三亲家及家人积极营救下,苦熬七年,才终于回到故国。
第八幕:黄帝战雨师
在被软禁在商国的七年时间里,姬昌随时可能遇到生命危险。在此期间,他不仅没有弱化自己的“昊天上帝”信仰,反而因危情加剧而变得更强大。
当他得以返回周国时,他首个向家人们诉说了自己这神迹。
他相信,昊天上帝才是真神。
他能活着回来,正是其神力保佑,以及要他完成其人间传教使命。
无论家人们信与不信,大家还是高兴他是活着回来了。
家人们给他诉苦这七年的担惊受怕,以及详述了如何联系亲戚们搭救。有帮忙的,有袖手旁观的。出力最大的莫过于老舅家姜太公以及老丈人姒公。
姬昌先远到莘国面谢老丈人姒公。姒公一族的人对姬昌有很大意见,他们知道姬昌迟早会连累姒族。姒公力劝姬昌重归商族宗教,但姬昌仍回应他现在信奉的昊天上帝。其与商王的上帝,是同一个神。姒公以神谕方式命令他。他也以自己在被囚禁期间得到的神谕回应:昊天上帝让我废掉拿人祭祀的习俗。因为神是仁爱的,万民都是他的孩子。拿人祭祀,只会令他愤怒,而降下天灾……
离开姒公后,姬昌又亲自拜访了老舅姜太公。
一来感谢被囚期间,老舅家对稳定周国政局的支持;二来谢罪,自父亲起,已冰封整整一代人的亲族关系;三来传教,如是重述自己的神迹,希望老舅一族也皈依;四来为嫡长子求亲,已正式宣布合好;五来订盟,为合好,同意惩罚现已是双方共同敌人的崇族。
对姜太公来说,传教是搞笑。
但其他四点,完全接受。
姜太公特别嘱咐姬昌:若你的“昊天上帝”真是唯一的神,你是唯一的“真命天子”,要让我们所有羌人相信你的神而放弃日神,那么就必须显示出你的神力,“拿下羌族世仇的崇族”!
古羌族,实际是对西部游牧族群的泛称。彼此之间往往也不认同,还常伴有战争行为。姜太公一族,实际是这众多族群的一支。其与一些有姻亲联系,与另一些也是仇敌。(姜太公一族,很可能是已半商族宗教化的羌人,即在商王那代表“羊神”,在羌族这仍保留日神文化。)
(这是记录武王伐商时间的“利簋”,可知是西周初年极重要祭祀礼器。能显著看到“羊神”头像。这“羊神”头像,也很有可能就是最初周人的“日神”形象。)
自姜太公一族与姬族再次联姻,这事直接震撼了东方崇国、姒族,以及商国。
姒公背负了极大责任,还在商国腹地的妘公一族也被牵连。
姬姜两族重新联合,正式向商宗教的崇族发难,这就是“炎黄联合”的隐喻。
崇族,实际是皈依商族宗教的古羌人遗民与原当地土著混合的新农耕族群。其族群首领最早源自商王委派,最出名的是崇侯虎,一位甲骨文里得知的为商王能占善战的主武将。其实,崇侯虎离姜太公都超200年了。但因名气太大,可能还有先祖死后为神的宗教文化,使得崇族人每次都会带着崇侯虎之灵上战场求庇佑,从而使得西部羌人也世代记住。故以其名,代指其国。污其祖名,等于加倍羞辱。
崇族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主动进攻。这次得到商王神权裁决,并令姒族必须全力配合崇族行动,还有渭河以北、以东的其他部落都配合。
这次大混战,以商国一方战败而结束。后来就有了“黄帝战雨师”神话。雨师,河伯姒人也。
姬姜联军趁着胜利,一举攻克崇国。
这在整个西部羌人、关中各部落及商国都引发巨震。
在羌人看来,崇国是神都,是相传祖先丢失后上百年都没能再收复的东方圣地。若能第一个拿下神都的人,其必然是大家口口相传的那个救世主。
所以姬昌的大胜,如姜太公所料,立即赢得一些西部羌人来归附。这归附不是以前那种同盟附庸,而是全部落改信为周族的“昊天上帝”。
姜太公一族,至此也完全归附周族宗教,成为一家。
姬昌也知道崇国在整个西部族群宗教文化里的“圣地”地位,于是将国都正式迁往崇国,以兆示自己为“真命天子”。
新建都城,是为沣京、镐京(今陕西西安),作为后来西周的首都。(“京”的甲骨文本义:是瞭望塔。也就是说世传的沣京、镐京,实际最早是作为周的两大军事基地,而非现代的首都概念。因此地人口与物产远多于原小城岐山,且更近于接触东方,但需仍守护原首都及防御西部其他敌对势力。所以周王室及贵族东迁,是渐进式。)
姬昌正式称王,祭祀昊天上帝。
自此,他改称为“周天王”,以“昊天上帝”之名“吊民伐罪”。
(天王,就是教皇的意思。所以“天王”不是普通的“王”,而是宗教之王。周帝国兴起的宗教原因,历来被忽略。所以也就无视其名字本义,着实一大遗憾。)
第九幕:炎黄战蚩尤
自周天王登场,整个中国事实就被分为两派:周文化一派,与非周文化一派。
从宗教上来说,商族也仅是非周文化里的一支而已。
在商文化里,各部落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最高神偶,无论是何种图腾崇拜的山灵海怪。这些神物与商族本身的神物都是平等关系。各部落只要认同商王是人世间唯一的天帝之子,那么商王也将回馈将其首领认定为原族群的神人。所以,在商族的宗教世界里:商王是唯一的上帝之子,其替上帝统御着由世界各部落所组成的万万千千的神灵,这些神灵可是人形、兽形、人兽形、无形等等各面目。各部落并不需要必然性的统一文化与血缘概念,仍可独立存在。
而在周人的宗教世界里:周天王是唯一的上帝之子。昊天上帝之下,是五帝。五帝赐予各族人以共同血缘关系,所以是兄弟姐妹。五帝以下,都是人形天神。神兽只是天神的宠物,而不是神。
周人的宗教文化,意味着各部落都是一个血缘系统,所以彼此仇视的部落完全没有意义。它同样意味着,唯有周文化是真理,对违背此真理的一切“怪异”文化都要被取缔,或者至少保持距离。
它对现实世界各部落意味着:在周的宗教文化里,只能全面皈依与成为单一民族,即华夏族(夏,是采用了羌人概念,即“神之子民”。);在商的宗教文化里,大家仍可继续分裂,是什么族都无所谓。
所以,华夏族的起源:实际是周族开始以“宣教”为目的,主动将原独立、互不认同的千百部落,给整合成一个大一统族群的国家行为。
这就是中国人及文化,诞生的真相。
显然,接受周文化比接受商文化还要难。因为这对一些部落来说意味着:同化。
所以,在周天王登基后的十年里,其文化传播速度一直很慢。
但周天王也没有就此停止周文化建设,而是利用投靠来的商人贵族继续深度改良周文化。将其从自己原本的“世俗”概念,精粹到“高雅”理念。这些叛逃者,更是给周天王带来梦寐以求的能沟通天帝的全部符文--甲骨文。
有些小部族,属于自愿皈依,如原居秦岭山区自称楚人的芈族。最早应是作为崇国的仆从军参加了对姬周战争而失败,转而投靠周人。
有些属于强制同化。如崇族遗民,就是一例。
在大胜崇国后,周天王开始扫荡渭河以北、以东的原商国仆从部落。
这块区域其实并不大,但能花费周天王父子19年时间来征服。可知这些部落大都作了坚决抵抗,并得到姒族以及黄河以东众多族群支持。所有商宗教文化的部落对周人宗教的敌视,与对本族可能要被同化的恐惧,使得帝国不分东南西北远近大小族群都纷纷聚集到关中,打着以蚩尤为主神的旗子与各色族神的旗帜,组成浩浩荡荡的宗教联军来讨伐周国。有时规模庞大,有时独自远征。商纣王作为最高神子,在神坛前不断以降“神谕”方式鼓舞众神及其信徒大军。这被后世极简化处理,但实际应很大、很广、很久的族群混战史,就成了“黄帝战风伯、九黎”。
周天王登基10年,去世。
儿子姬发继位,追谥父亲为“文”。“文”的本义:是天神,是“天”
的甲骨文变体。也许正源于周文化的核心奠基人是:周文王,所以“文”有了“内政治理”的衍生义,而这衍生义却意外被后世沿用。
武王登基的头9年,仍是执行父亲征服关中诸部落的计划。
周文王计划缓慢,除了未预料到抵抗力会特别强大外,还有一点是:他不忍心向救命的老丈人姒人一族主动开战。
但儿子周武王没这顾虑。他现在与老丈人姜族关系处的非常好。且知道:不解决舅家姒人一族这要命事,那么周帝国根本无从谈起远征大商帝国的可能。
周武王最终决定对舅家开战,这一战应是在其登基第8年左右才完成。前期估计也仍犹豫不决。
已饱受连续18年无休止战争之苦的姒族人,经不起周族最后一击。
至此,黄河西岸的姒族人,几乎全灭。除了个别作为武王的表兄弟加入了周国,最关键是其皈依了周国宗教信仰。从此,姒族丧失了原笼罩其身上的极高贵神族色彩,而降为周国的人族勋贵。
姒族,后来没能在有周时代出现本姓大国的原因,也在此。
周武王九年,整个关中平原战事,全部结束。
周国成为关中唯一帝国,原先那十多个文化独立的部族邦国都消失,从此是统一的华夏族。
其实,部族平民对自己身份角色的变换,概念上一直很模糊。对他们来说,这都是权贵们为各自利益你争我夺的事,自己仅是要明确给谁种地纳粮、服劳役与兵役的人。
接下来两年,主要是外交谈判。
从西周镐京远征大邑商,行程近700公里,行军时间不会低于2个月。沿途将穿过数不清的部族地盘,以及山川险隘。
商纣王仍对帝国最富庶的中原地区拥有强大神权号令。
所以在无补给线、沿途又全是敌对势力的情况下去冒险远征,是最不明智的。同时,一旦冒险远征就意味着要全军出击,那么首都就是空城,来自帝国西方被入侵的隐患会立即爆发。
所以,这期间采取外交方式来寻求同盟,养兵续锐,等待天赐时机,才是最上策。
武王并不像文王那样特别执着于宗教理念,他更认为只要接受自己是“人王”即可。
这为接下来与西方的羌人、东方的庸人等关键角色谈判,打开了机会。
在最终承认周武王的“人王”地位后,羌人保证了周国西方的安全,庸人提供了通王商帝国的东方路径。双方及其他与商国有仇恨的部落,以及跟风准备捡拾胜利果实的部落,一起作为盟军参加到周人主导的“翦商”战争。
对商帝国人民造成最大恐惧的,倒不是崇国沦陷,而是姒族投降。因为作为人们信仰的第二神族的姒族,侍奉的正是贯穿整个帝国的那条巨河--黄河。商族人们天天恐惧姒人会不会让其侍奉的黄河就此泛滥,将整个帝国变成沼泽。随着时间流失,这种谣言与社会性恐慌越发弥漫。商纣王与子民在恐慌中唯能将更多族人献祭给祖先神灵或沉入黄河,以祈求其降神力灭掉周国,庇护大商。有些家族,甚至集体被屠杀献给神灵,以惩罚其某个被认为亵渎神灵的行为。纣王与社会这种越来越频繁与恶劣的杀人祭祀暴行,也刺激更多贵族出逃到周国求庇护,或逃亡其他地方。(杀比干、囚箕子、微子逃奔,实际正是对这社会混乱期的真实写照。)
仅两年后,即周武王十一年,面对这种已极度混乱的社会局面,其借助“天降异象”,开启“吊民伐罪”,正式远征大商。
纣王“呼”(甲骨文商王讨伐用词) 各商族宗教部落都出兵“勤王“,履行保护自己作为人间唯一神子的宗教使命。但早已在关中混战时透支本族过多兵力的各部族,爱莫能助。唯能从心里祈求作为最高神子的纣王,其先祖会降神罚给周族,以庇护商人得胜。
正统的商族人军队,并不多。甲骨文上记载最多时才13000人。所以面对不低于4万人的周国军队,根本无力防守。
再经历牧野之战,以及王城保卫战等有限抵抗后,纣王自杀。
商王的先祖,最初是个猴形始祖;第二始祖,是鹿角蛇身
。因都是动物形态,所以目前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指向是哪个已人形化的商族帝王。
在我看来,猴形始祖就是“蚩尤”;鹿角蛇身者,是女娲,原万龙之神。它们都具有宗教上的无限法力。
所以由姜族助力的姬周翦商,就成了“炎黄战蚩尤”。
蚩尤,商族这猴形始祖也。
第九幕:共工触不周山
周天王父子征服家门口的关中部落,都花了19年时间。而千里远征大商帝国,却仅2个月就成功,这桃子摘得也太“容易”了。
没想到,原在人们心目中拥有无限法力,随意生杀予夺的商王,竟如此脆弱不堪……
商族,实际不是商帝国的主体族群,真正主体族群是各自独立部落。商王先祖最初依赖宗教,建立起了一个国土面积广大的宗教文化区。商王是这些已信奉商族宗教文化部落共同的最高神子,原部落酋长是由商王神允的地方神人。
商王实际是各部落共同的教皇,并不干涉地方行政权力。
为强化这些部落对商王的忠诚度,其在现实政治里其采取了广泛的联姻制度。所以商王拥有数量繁多的妃嫔,代表自己与这些部落的紧密度。同时,他也把自己及宗族女孩,嫁给部落酋长,已巩固双方关系。
在商王世界里:他实际建立起了一个神权种族。
在宗教概念上:这个神权种族,最高权力者就是女娲所生的商王一族。其他酋长,都是地位略低的生灵之神。女娲,作为万龙之神。不会再有任何生灵大过它的法力。(甲骨文的“万”,实际正是“女娲”画像的变体字)
作为神的后代,必须严格实行内部通婚。
而与女娲鞭打黄泥变成的“草民”,保持隔绝。
这应是最早的“神州”概念起源。随着商之神族陨落,周之人族崛起。于是“神州”的概念也变成:所有人都是神子的国度。
商王不设嫡子,这就代表自己所有子嗣都有可能继承神权。
这样,每个部落都有直达最高神子的可能,而无需争权。最终的神子,很可能是商王临时以占卜方式,求始祖神决定,以显示这是来自上帝之意。如自己来不急占卜,则由其兄弟或妻子,临时履行商王责任。
这种看似对大家都友好的措施,实际隐藏了:各部落亲族之间关系淡漠的隐患。
这就能回答:周族远征大商族,跨越那么多部族片区,然而没出现几个强力部落来救,这疑案。
不管怎么说,商王的宗教世界,在周族面前已经崩塌。
同时崩塌的,还有那些曾追随过自己的各部落。面对宗教信仰的失败,他们受到的冲击不比商族小。
周武王明显察觉到了整个大商帝国这种极不稳定的社会民情,这股涉及到数百万商宗教文化遗民,可能会毁灭自己这二十万人族群的巨大风险。
所以周武王主要采取两样事:1、让纣王之子的武庚继承王位,但不是神位,以安抚商国臣民;2、让原商国王臣陪同自己官兵,携带原最高神的“蚩尤”画像,去各地镇抚商宗教部落,以传达“昊天上帝”才是唯一真神。(拿“蚩尤”画像镇服东方部落的传说,使我相信“蚩尤”正是商宗教里那个排第一位的“猴神”。刘邦兴兵祭祀“蚩尤”,应是这文化的变相遗存。)
周武王知道,现在立即在商国推行周族宗教,势必搅得天下大乱,弄不好自己也亡国。所以他想看后面再怎么推进。
一个惨痛教训,发生在黄河东岸的舅家姒族那里。
黄河东岸的汾水平原,属于沃土。这里世代生活了大量不同文化部落,环绕平原的外围山区还生活很多强盛的狄人部族。
早先,黄河西岸的姒族遗民已加入了周国,改信周人宗教。从此,黄河水神--大禹,在新的宗教里就成了“大禹治水”,作为一个全新的人的形象出现。
鉴于周武王“翦商”成功,这神迹已实现。已周化的姒公子满心欢喜的拿着这个新的“人祖-大禹”,到黄河东岸去给旧部族亲人们宣教,以期获得族人们信仰认同。当然也是为在新周朝廷里期望博取政治利益。但突然要让家人们放弃“大禹是蛇形水神”这始祖,而接受一个外来人形祖先,这在那个视祖先为神的时代,无异于极度冒犯。何况,仅在不久前双方还有长达20年的宗教仇杀史,每个家庭都有死于周人之手的孩子。于是,在众人愤怒声里,按原宗教习俗:姒公子及仆从们都被献祭给了河神……
周武王及周人们,对这事件发生,完全不可接受。
周军迅速挥戈向西,挺进汾水平原,对参与暴乱的姒人及其他部落,采取坚决镇压。
这镇压,很惨烈。
劫后余生的姒人,也不多。且全部皈依了周人宗教。即便如此,周武王仍强迫其远离家乡,即远离世代伴守的“黄河水神”始祖身边,断掉其原宗教念头,而迁移到遥远的东方。这就是后来的:杞国。
感慨这一事件的,也不能明说,于是就有了“共工触不周山”。
共工,黄河水神也。与黄帝之孙的颛顼争帝位。因战败而怒触不周山。隐喻商宗教的失败与周宗教的完胜。周武王,王季之孙也。王季,即前面炎黄大战的黄帝隐喻者。
汾水平原的宗教冲突,宣告了周人试图极速推行新宗教文化政策的破产。
并为来年,整个商族宗教文化区的全民爆乱,开了头。
周武王伐商第二年,就病逝。
刚病逝,来自整个商族文化区的人,不分东、南、西、北各部落族群,互相谣传:我们的神总算显灵。在用这几年的大灾厄来考验我们的忠诚度后,其已相信我们对它的笃诚。于是降下“天谴”,迅速带走了这个异教徒首领的命。在谣言驱使下,原商族宗教的人们纷纷勇敢站起来,为捍卫宗教信仰而群起攻击周人,这终是应了周武王生前的忧虑。
在这场举国大叛乱中,人们重新将纣王之子的武庚捧为神子,恢复他的神位。希望他继续祷告天帝,唤醒更多商族众神,以带领大家剿灭异教徒的周人。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追随者,那些来自穷乡僻壤的信徒们,尤其以东夷人部族为主,纷纷涌进大邑商,使得这座城市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人口井喷盛景。商王一开始很激动这为自己、为宗教而来勤王的盛景,但不久就发现事态即已失控。突然涌进的大量人口,使得这座城市的粮食供应急剧紧张。各种操着不同语言,穿着不同服饰的部落兵们,一边向彼此展示各自神灵附体的神功,一边又常打闹冲突。商王根本无法管束住这些近似痞子的部落人。部落人为军粮不足等怒火,都转移到商人贵族身上,认为是他们私藏了大量粮食及物资。不久,整个商都的贵族住宅都被抢掠与焚烧。整个城市自身已濒于崩溃边缘。
原本作为周人监控商族遗民的管叔、蔡叔、霍叔,这三皇叔,在暴乱里被杀。原留守商国的数万周人军属,全部罹难。
留在镐京的周王室,原还在为周公旦是摄政王身份内讧。但随着周人军属在大邑商的全面罹难的噩耗传来,这场家族内斗也旋即结束。王族们都知道当下最需要的是“团结”,于是统一听令于周公麾下。噩耗,没能打乱西周政局,反而迫使其团结。
周公第一年,责任极重:一个要安抚原来伐商的诸侯,希望对方能出兵相助,或者至少保持中立,而不得借机参与动乱,以为周族就此会垮掉。第二,寻求姜族支持。他从姜太公这里得到特别好的消息:姜族坚定站在姬周这一边。第三,他想明确各叛乱方的诉求,以寻求尽量不用暴力,而能和平解决。这也得到好消息,有些深受商族宗教之苦的部落,决定改信周宗教,而在叛乱中至少保持中立。后来这些部落,都受到犒赏,就是周初大封异姓诸侯的主要来源。最后,就是重练新兵。由于本族士兵大半在东方暴乱中被杀,所以新军主力将是这些新归化的周人们。他们能否选择站在周人一边,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商国亡于族群混杂,没有凝聚力,各有企图。而周人宗教所新建的华夏族,在这命运攸关时刻,发挥了极大作用--现人们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族群,所以高度团结。
不似商国内的众多单一族群,一战大伤就意味着要休养生息多年,乃至一代人时间。因宗教原因而新出现的这个华夏族,人口早已是原姬人的几十倍以上,而演变成为不逊色于商族本族人口的大族。这为新补充兵员缺口,提供了极大便利。
所以,仅第二年,周公便亲率新周军东征平叛。
当周军再次重返商都时,这里已是被部落兵折腾的近乎废墟的城市。其与周兵在城外的战斗,一触即溃。各自都逃回家乡。仅留下早已绝望的商王与贵族们,作最后战斗。
作为对前年暴行的回应,以及根除整个商国信徒翘首以望的最高宗教领袖,商王武庚被斩首。
其建有大量商宗教神坛及圣物建筑的商都,被彻底夷为平地。(自此,殷墟被埋入黄土三千年,直到清末才被发现。)
保留这块因杀人祭司而满是各部落被害人冤魂与骸骨的阴森鬼城,周宗教的人完全无法心里接受。
在摧毁圣城后,外地的宗教叛乱仍十分激烈。
周公对这些宗教暴乱者,一路向东、向南、向北追捕,直到捣毁主要帮凶之一的奄国、莱齐、匽人、狄人、徐人等。
第十幕:人间天国
每一代的兴起与政改,实际是对前一代弊病的纠错。
夏兴于威权,亡于威权。
商兴于宗教,亡于宗教。
夏之亡,根源在于人口少,过于依赖本族人威权,从而使得自身部落孤立,所以无法建立起超大共同体。
商在纠错夏弊,而借夏的宗教,跨族群建立起一个广袤的宗教文化共同体,这才开创了中国历史上首个帝国。
但这宗教理念里包括:血腥的人祭文化,去世俗而乐修仙的清谈之风,完全沉溺于宗教的社会心理,以及淡漠的族群支持网络,最终也导致自己亡国。
周在纠错商弊,借商之宗教而兴,但坚决去除以人祭为代表的制造族群分裂的血腥宗教文化,而建立起以新宗教共同血缘为想象、现实本家血缘为政治核心的帝国。
这才有了华夏族的诞生,华夏文化的起源。
在总结前朝经验上,周公是对当时这些本质矛盾思考最透的人。
还在那个胆小的孩提年龄,他已感受到了随时失去父亲的恐惧。自父亲归来,到现在自己主政平息国内叛乱。这长达24年的时间里,他每天为姬家人的生存而战,每天被死亡恐惧所缠绕。
他这一生就是见证了人们为宗教疯狂,干了数不清的骇人听闻的暴行;人们因为族群分裂,干了无休止的仇杀。
现在,是时候作些变革。
如果说父亲的梦想是:天国;兄长的梦想是:人王;那么周公的梦想是独特的:人间天国。
即把天堂,从宗教里的神话,搬到人间来实现。
这项改革的核心:就是弱宗教,突出人为贵。
所以:1、周公全面禁止了国内政府行为的人祭习俗,这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但鉴于商国宗教大叛乱的教训,所以并没有在民间禁止原来的宗教思想流布。而是把教育重心,放在各国的君主及家人身上。希望他们先抹掉这些记忆,再逐步向下面的臣民传递。为抹掉记忆,他销毁了原商国有关人祭文化的所有记录。不销毁记录,这些源自两种宗教文化与族群的人,将在记忆作祟下,无法跳出世仇报复的死循环。
没有完全禁断宗教思想,却禁止人祭,于是在商宗教文化区的信徒们又转而制造“陶俑、木偶、草人”(刍狗)等来代替,以继续自己的宗教文化传承。
2、全面改革了商国文字。
文字,最初在商国神族们看来是带有魔性的符文,是商王用以沟通天帝的符咒,是仅供他们这些神人后代才有特权获取的神谕兆示。
这与我们现在的理解,非常不同。
所以,商王创制的甲骨文,有大量文字实际是带有浓重宗教色彩的“字”。
如周文王的“文”,是由“龙鳞”作为“模型”,参考“天”字,意指“灵魂回到神的身上而归位天神”;周武王的“武”
,是由“专门吸取灵魂的神(勾魂鬼)+戈”组成,意指“取命者为神,非本人。”
任由这些承载宗教思想的“字”流传下去,那么根本就不能禁断原令人恐怖的商宗教信仰。
所以大面积改革文字,包括赋予它新意,以突出“人为贵”的核心新思想,也就成了周公一项极其艰巨的文化挑战。
因此:文,废除“神”意,特指“弘扬文化”;武,废除“神”意,改为:止+戈,即“拒绝暴力”。
周公给予了非常高的“人道关怀”新意。
3、放开“姓”,取消神族。
姓,最初是商王赐予各部落酋长的“字”,基于其信仰或文化习俗,以赋予其神力,使之升格为“神族一员”。同时,商王通过“姓”这神之符咒,也可以“法术”控制与诅咒对方。
如姬,就是侍奉火神的侍女。
这是对姬人最早的火葬习俗的回应。姬人的火葬文化,是让灵魂重归月亮。所以其本是月神信仰。自吞并农耕的古周人后,采用了其“土葬”文化,使得“火葬”消失,所以甲骨文的“姬”就不再适合。所以,将自己“姬”,改回成“月”字旁。(金文“姬”,有些带有“母乳”特征,这应是将月神作母亲的喻意。“岳母”“月婆”“月子”的概念,可能要比已知的汉宋记载久远的多。)
周文王在宗教改革时,完全引用了商族的神族概念,按自己的“五方上帝”,再造出自己的五大神族,即:姬、姜、妊、姒、妫。
每个字都代“女”字旁,在周宗教的新意特指:五帝之后。
五姓,也代表帮助周帝国建立起来的五大家族。
往后周王再赐姓,只能附着于这“五姓”之下,即作为子嗣分支。
广大没有资格获得“姓”的平民们,只能跪拜这神族“五姓”的国君。
另外,这会让许多新加入的部落国王难以接受这“矮化”自己的条件。
尤其,当周帝国突然获取一个族群繁多的商帝国时,这宗教上的“五大姓神族”概念,完全难再适应新情况。
所以,周公的改革:取消将“姓”与“五帝”捆绑的“神族”概念,周天王再赐予的新“姓”与古“姓”都划为平级,只有周天王是唯一高等的存在。
除“炎黄”二帝不容质疑外,这象征周天王及其天后的姜族,其余“三帝”完全开放给各部族可融合到自己神祖里。这样很多自认为一等大族的部落国王,也都有机会将自己“姓”自创性的塞进第一梯队的“古姓”里来。
这就是造成了信史里的春秋战国,中国“古姓”与“五帝”混乱的局面。
周公目标是“人间天国”,而不是搅合到这些人力争“面子”的“宗教天国”概念里。
4、开禁神之礼乐。
礼乐文化,最早是宗教的产物。
礼,即宗教仪式之礼;乐,即宗教祭祀之乐。
礼与乐,都有仅属于自己适用场合的道具,即指定服饰、颜色寓意、乐器、肢体语言等。
商国人们在这种旧“礼乐”的教育下,集体膜拜自己的最高神子--商王。
所以,自其诞生起就有了浓厚的“禁忌”意识。
宗教礼乐之外的,是平民们用简单道具敲打边唱的充斥狎秽内容的世俗歌曲与不成规范的生活习惯。
这些粗鄙行为,在有神族思维的商代贵族看来显然是“黄泥人”的本性。
周公对这些制造“神奴役人”的宗教文化极其厌恶,所以直接就把原商族贵族视为“禁忌”的神之礼乐,全面向各高低贵族开放,打破仅属于最高一层的神族特权。
他的目标不是让“礼乐”仅属于“神的范畴”,而是所有人都能通过这些含有文明性质的“礼乐”得到“开化教育”。
为实现这目的,周公对“礼乐”内容的另一重大突破:就是将仅限于赞美神的乐词,全面采用对“周天王、大臣、仁者“等具有“人”属性的赞美,突出“人的道德宣教”功能,而弱“神的道德宣教”功能。
当他把这种近似世俗文化的产物带入原是庄严肃穆的宗教庙堂,无疑是对旧文化的贵族的极大冲击。
“礼乐”文化,在周公手上从“神的文化”变成“人的文化”,性质得到根本改变。
周人的《诗》里仍留有不少“神”的诗篇及段落,但绝大部分都是在抒发“人”的价值,使得《诗》在总体印象看不到其宗教色彩。
人们自此欢呼“明君贤臣、仁人志士”的声音,远超过对“神”的祷告。
这就是中国文化能在世界上率先下沉到市民社会的原因,也为五百年后的“百家争鸣”埋下历史伏笔。
5、大规模销毁商代宗教器物
要完成“去商族宗教”的社会文化改革这挑战,实际极其艰难。这就包括也要把承载其宗教意识的各种现世器物、建筑等都全面改革。
所谓改革,更准确说是:销毁与重建。
商代的青铜器、陶器,几乎都带有大量本宗教元素。
其核心特色:被赋予神性的动物、古怪的兽人神,以及多生物组合成的神物图样。
其突出反应“神”性,而弱“人”性。
所有器物的动物属性图样被大比例制作,而很少嵌入人物造型。偶尔有时,也与动物相比显得非常小。另一个,就是大规模采用组合图案,如整体看似一个“头像”,但仔细看其“鼻子、耳朵、眼睛、犄角、口”等实际又是由其他动物拼接构成。
这当然为的就是突出“神”的重要性。
周代的器物就一反这种“思想”:与器物本身比,动物实际比例小;全面去除怪人造型;去除各动物拼接组合图,而仅使用单一本相造型;涉及人造型时,就是人。
周代器物,因混杂进大量同时代、却保有商宗教文化如宋、楚等,使得鉴别起来不那么容易。
若没这种宗教文化常识,对一般人来说是无法辨出其显著内在差异。
这种蕴含“异神灵”的商代器物,显然自身就与周宗教就极大冲突。
所以,相当多商代器物,实际应毁于“周人”之手。
包括,带有“异神灵”的建筑,也被付之一炬。
周公需要在这废墟上,重建起“以人为中心”的器具与建筑文化。
这就是如今中国器物与建筑文化难见宗教色彩的根源。
人们再能看到的都是突出“自然与人”的和谐之美。
6、重建神话
周文王的宗教,仍太突出神性。
所以周公的改革,也同时将“五方上帝”的神性,大幅弱化,而给大家呈现出一个个具有饱满血肉的人形帝王。
仁德思想,是贯穿整个新神话族谱的灵魂。
仁德的灭失,便是新旧王朝更替的开始。有夏、有商、有周的往替,其历史逻辑也被故意卡在这里。这在当时,也是为回答:周何以能“暴力”翦商的问题。
周公厌恶宗教,但又不是无神论者,他无法脱离时代的局限,以及眼下仍需宗教来稳定国家与家族政治的现实需求。
所以,他以“人帝”而非“神帝”的逻辑,重新编了一整套“炎黄神话”族谱体系。
这体系,就是形成后世中国人认同自己族群身份意识的宗教经书。
这种神与人概念的混杂,也就使得中国人始终分不清:自己到底源自神话祖先,还是源自现实祖先。
这可能是当初设计的缺陷,也可能是故意设计的聪明之举。
以模糊性概念,才能包容进还没未加入的族群。
以模糊性概念,在偶然以“人祖”自卑时,每个人还会想到最上面有个共同极高贵的“神祖”。
我更偏向于后者。
周公的梦想:全世界的族群,都应属于华夏族。
因为有一个神圣光环的共同族群概念出现,那么各族人们才没必要再互相仇杀。
止戈是武,万民咸熙。
周人因此概念获利,而凝聚各族群为一家,得以意外击败不关心民族分裂状态的大商帝国。
周人能再将其概念扩散到整个中国地区,建立起超大族群的华夏族,这一事实伟绩,也证明着这理念的可行性。
再回首商国曾严重的族群冲突历史,以致于亡国这教训。
放眼华夏文化区外,仍有大量执迷不悟的族群陷入你死我活的冲突死循环。
周公知道:唯有华夏族,才能救世界。
这是一种理念,是要布道宣教的核心。
7、宣教
在完成将宗教神权国家改造成人权世俗国家的政治建设过程里,周公同样迈出深渊变革的举措:
商国的神职与官职,实际常是混淆概念。
比如,“方国”那个“方”,实际是“通灵某物之神”的喻意。(它的甲骨文造型,是个舞动的人形,有时带有突出的祭司法帽。)
周公取消了它在政治上的宗教概念,而仅限于指代某国家或地方。其原有的宗教概念,却被社会大众所继承:方士、方术……
甲骨文的“后”,实际就是“司”,两个字通用,本义为:掌管。但“后”是神职叫法,所以周公仅在带有神性的“天后””后羿“后土”等保留其概念,而另单独设“司”,用在政府管理名称。将“后”与“司”,自此严格区分开。(所以“司母戊鼎”与“后母戊鼎”的叫法都是错的,而应是“后戊母鼎”,即“执掌附灵于“戊”这兵器的母亲”。戊+母,应是一个“字”,代表姓。)
自周公起,中国政府正式面向“人”,而脱离宗教系统。
当这个以“人”为中心的国家制度及文化基础搭建好后,周公就要开始向已被浓厚商族宗教文化所笼罩的各地人们“宣教”。
首个,就是“宋国”。
宋国人,是正统的商族遗民。宋国贵族,是正统的原宗教神族遗子。
对于让宋国贵族接受这“周文化”,也是很费力。
深度宗教化的人,如箕子、伯夷、叔齐等,最终选择了其宗教理想:隐遁蛮荒,修仙问道。
作为商国的精神与宗教偶像,他们的所作所为显然让周公很被动。
对于仍留在本地的笃诚宗教信徒们,鉴于其心目中的圣城已被毁,周公于是就在远离商都的西部,新建了一座囚犯集中营,就是洛邑。让他们在没有“圣物”可作宗教仪式的情况下,强行断掉自己的宗教执念,而成为世俗人。这些深度信徒,包括大量高级神职人员,就是司马迁所说的“顽民”。
曾经有多少人在他们手上成为神前的祭品,被杀、活埋、焚烧、刨腹、沉水……
剩余中度信仰者,被分散到了姬周的卫国、鲁国与唐国。与周人杂处,期待慢慢融合。(从鲁国殷人遗民墓葬考古来看,双方在相当长时间里仍保持部族隔阂。)
占商族人口主体的广大“黄泥人”信徒,就交给宋国自己来处理。
宋国贵族必须接受周文化的“宗教与新家谱”,以人帝而非神帝来修家谱。
但宋国国君及贵族,刻意让“黄泥人”们延续原来的宗教文化,以防族群文化灭绝。这就是后来宋国能保留独有的“殷商鬼神文化”的根源。
因为作为文化主传承者的官僚祭祀人员已“周宗教”化,这一显著证据就是他们接受了“炎黄神话及新家谱”,所以导致原族群信仰在不识字的“黄泥人”那不断因传递误差而产生变体。
最突出的例子:原万龙之神的女娲,原只作为生育商王神族的始祖,到这时已失去“万龙之神”的色彩,也不再拥有不合时宜的“神族生育者”元素,而新加入周族“人”形元素,改面目为:人首蛇身的生育之神。
对最高神偶“蚩尤”的崇拜,仍十分广泛,甚至延续到了汉初。只是面目不断变化,唯一就是完整保留“兽形“特征。
作为对决定世俗化的宋国贵族奖赏,周公特许宋公可以和周天王一样使用“天子礼乐”,以彰显在新帝国里两族平等身份。(周朝著名的“二王三恪”制)
鉴于商族宗教的文化共同体成员,在商王最危险时刻并没有及时救助,而自家人在难关前互相支持的经验,周公深知只有本家人才是最值得信赖。
所以,他大力分封本家姬姓诸侯,到那些顽固商族宗教文化部落,去全力推动中国文化的革新工作。
周公的一生:就是在清理反人性的宗教狂热文化与社会意识,将散乱的部落人们都整合为“一家人”--华夏族。
他见证了宗教会令人何等疯狂,以及泯灭人性。
参与者还各个自以为替神去残害他人,都是值得颂扬的正义之举。
在周帝国的疆域外,他也深知:
长江流域及以南的人们,还存在:吃孩子、吃亲人尸体的宗教行为。(《列子 汤问》所记录的辙沐人、炎人等为代表族群。)
原深受商族宗教影响地区,如东夷:杀人祭祀山神河伯的事仍非常普遍。
他已没有生命时间再去改变这一切,而只能留给周礼的继承者们:去完成“文明开化”进程。
最终将“平等、自由、友爱、均富,充斥欢歌笑语”的“人间天国”,真正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