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与美人并不能抚慰心灵 祖国才行

北京青年报官网2022-08-19

《艺术系列:绘画》

穆夏设计的布拉格圣维图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

莎拉·伯恩哈特身着“froufrou”礼服

《吉丝梦妲》海报

《哈姆雷特》海报 ◎余木匀

传统与现代交替之际也是文化与政治动荡之时,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一个经济快速发展而科技发明也日新月异的时代,新型交通工具如汽车的出现让人们能够便利出行,铁路的铺设让远行不再是鲁莽的冒险。伴随着殖民地的开拓,遥远的异域文化像旅游纪念品一般被带回远在欧洲的家中;日夜不息的工厂大量生产出人们需要的商品,琳琅满目的商铺昼夜不息地向过路人展示百货超市般的绚丽全景……这是一派泛滥着奢靡气息与享乐精神的乐土,阿尔丰斯·穆夏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在本次嘉德艺术中心举办的“永恒慕夏——线条的魔术”中就尽情地展现了穆夏丰富的插画作品,并且用五个展区向我们呈现了这位艺术家从出生到成名的艺术生涯。在展厅特意搭建的咖啡厅里,我们也能于华丽的织锦与原装古董家具之间穿越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华丽时代。

阿尔丰斯·穆夏出生于一个条件并不算好的捷克家庭,他的故乡摩拉维亚是当时奥地利帝国掌管下的一个省份,许多斯拉夫人聚集在那里,穆夏也从小谨记自己作为斯拉夫人的民族身份。在年幼时,穆夏就表现出绘画和音乐的天分,但由于家境贫困,直到19岁他才来到当时奥地利帝国的首都维也纳,并且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布景画学徒的工作,为博物馆、教堂和剧院绘制布景和壁画,但好景不长,一场火灾摧毁了穆夏为之工作的剧院,这迫使他不得不转而另寻他处。所幸一位伯爵赏识他的作品,并且雇佣他为自己的城堡绘制了一系列壁画,并且愿意资助他去慕尼黑学习艺术。之后穆夏转去巴黎,靠着斯拉夫同胞的资助继续一边工作,一边研究绘画。在那段时间他靠为杂志绘制插图而生,过着勉强维生的日子。

直到1894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一位剧院经理在为新年歌舞剧寻找合适的插画师,工期紧急加上临近新年几乎无人接单,刚好穆夏那天仍在工作,于是就接下了这份委托。穆夏所要绘制的是为著名女演员莎拉·伯恩哈特准备的演出海报,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的人生就因为这一张海报被改变了。

长期积累的插画经验与对纹样的研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穆夏绘制了一张即使放在今天来看也特别吸睛的海报:作为女主角的莎拉·伯恩哈特站在辉煌的马赛克背景下,头顶是以瓷砖纹样拼贴而成的剧名“GISMONDA”,在女主角的背后,形似拱顶的半圆环里写着她的姓名,而站在光环下的美丽女人以四分之三侧的姿势面向观众,身披绣有华丽织锦的绶带,她的头上戴着粉色的花冠,手持橄榄枝,裙摆落在一处形似古建筑门楣的位置上。

穆夏的设计迎合了戏剧本身的异域风情,将拜占庭式的马赛克拼贴与华丽的藤蔓纹样相结合,又以背景的留白来衬托出演员服饰之精美。这张海报一贴出就引来了大量关注,剧院将海报印刷了几千张全城张贴,穆夏的名声也因此一下传播开来,莎拉·伯恩哈特也成了穆夏的新伯乐,她与穆夏签订了六年的合约,约定自己之后的演出海报都由这位艺术家来设计。

于是在打开自己的商业之路后,各类订单便接踵而至:婴儿食品、饼干、香烟、白兰地、香水与家居用品,几乎在任何领域都能看到这位艺术家标志性的装饰风格海报。在那个还没有收音机与电视这些大众传媒的时代,穆夏设计的海报就是向顾客传达商品之美好的最佳媒介。甜美、典雅而富有情调,围绕在那些美丽女郎身侧与头顶的花朵会让人联想到馥郁芳香,而人物总是面带恬静笑容,仿佛靠近她们就能尝到幸福的滋味。藤蔓、花朵、枝条与草叶在人物身周绕出弧线与曲线,身着异域长裙的女性,她们要么松松挽着发髻,要么任由长发披散,发间也总是装饰着花朵与发饰,人物与长裙构成垂直的区域,身后的光环则围绕成环状,前景以植物或花朵来萦绕出动感的曲线,这就是穆夏的“Q形”构图。人物总是身处圆圈中央,以双脚或长裙来伸出一段打破圆形构图,既保留了设计感,同时又不至于让整个图形显得僵硬。那么,穆夏的风格灵感从何而来?这就要提到当时风靡的新艺术装饰风格了。

世纪末的“新艺术运动”是一场打破以往陈旧风格,追求装饰感风格的艺术革新。“新艺术运动”以威廉·莫里斯的纹样设计出发,迅速传播到欧洲各国,在奥地利产生了分离派,在意大利产生了新的艺术风潮,可以说这是一场席卷全欧洲乃至影响到大洋彼岸的美国的风格。新艺术风格抛弃了旧时代古典风格追求对称和稳重感的特性,转而将自然植物的形态引入艺术装饰中,偏好藤蔓与花朵这种具有装饰感的图案,也会在构图中大量使用具有动感的波浪线与弧线,在材质上也倾向于使用玻璃、铸铁和陶瓷等现代材料。新艺术运动打破了工艺美术与纯艺术之间的边界线,可以广泛地应用于室内设计和平面设计上,也完美地适配于纺织品、工艺品和珠宝设计。因此,穆夏的海报插画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剧院甚至每次演出后还会特意多印刷一些海报来卖给收藏家。

对于穆夏来说,商业上的成功并没有抚慰他的心灵。这位从小出身贫寒,依靠贵人接济入学,三十多岁才被人赏识的艺术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勉强维生,但对于他来说,精神的支柱远比自己的商业插画是否受人赞赏要重要。穆夏出生于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捷克人聚集地,他的民族身份认知是斯拉夫人,并且从青年时就一直与斯拉夫诗人和文学家保持着密切联系。在功成名就的五十岁后,穆夏回到故乡波西米亚,着手创作系列巨幅油画《斯拉夫史诗》,这是一套庞大的希望道尽斯拉夫文明历史脉络的图像,也耗费了穆夏大量心血和十几年的时间。在此期间,穆夏还为独立建国的捷克斯洛伐克设计了邮票和第一套钞票。

在《斯拉夫史诗》中,穆夏把以往的纹样设计与舞台布景设计经验全部运用其中。这一套组画也许并没有那么的严肃和崇高,充满了艺术家本人对于神秘主义和柔美的趣味,也是穆夏献给祖国的至高厚礼,我们今天看到的他的代表作品,那些精美的海报插画反倒是穆夏本人并不愿意承认的。最后,穆夏把这套组画留在了布拉格。

二战期间,穆夏死于纳粹审问间接导致的肺炎。可能他也没想到,直到今天我们依旧在沿用他的风格。一位艺术家如何在历史上留下痕迹,最后又得到一个什么位置,实在是很奇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