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我们家是那种筒子楼，我家在三楼，顶楼是四楼，四楼有户人家姓朱，一家人六十平方，公公婆婆、夫妻两个还带着个孩子，一家人这么挤在里面。

这家婆婆平日里对别人都特别和善，可是对这个儿媳妇，就好像是杀父仇人般的痛恨。这儿媳妇也是，对别人极其温和，就是对这个婆婆，简直就像血海深仇。

这婆媳俩几乎是一三五一大吵，二四六一小吵。以前八九十年代的街坊邻居都是不关门的，大白天门都必须打开着，好像你关了门就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们吵架我们都能听到。

一般吵大的，我们下面层的人都会走半截楼梯看看，劝劝架。

可是这婆媳俩，不但是吵架，还喜欢打架。每次她们吵架打架，他家儿子就把小孩放到我家里来。自己在我家歇着抽烟。

我观看过很多次，那真是大打出手，先是互相骂，骂是从不要脸开始，到臭不要脸，到后面就越来越难听，然后就是婆婆动手，不是扇媳妇儿耳光，就是推她，媳妇儿一般先是骂，后面婆婆动手了，她一般先忍让三招，毕竟是小辈，不能先动手打人。

等婆婆打急了，她就放开手脚了，开始出手打。

我要说的，这个我见过最沉得住气的人，就是这个公公，朱大爷，这人是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人，当然长大了一回忆，我也都还佩服他。

这位公公，从来不掺和她们两个女人的斗争，立场保持地非常牛。每次她们打仗，这朱大爷，就拿着一根烟，站在楼梯间门口，隔着大概三米远看着她们打，然后总是一脸笑容。

我记忆深刻的是每次我们一堆人上去看和劝架，朱大爷还会热情洋溢地给我们介绍战斗的起因和过程，还说着：你看，她扯头发，哎呀，扯头发了，阿啊啊，看啊，扇耳光了。

我感觉他好像个体育赛事解说员韩乔生老师宋世雄老师一般。就差前面加一句：XX电视台，XX电视台，各位观众朋友晚上好，您现在正在收看的是朱家婆媳擂台赛现场直播，接下来出拳的是儿媳妇......

不管赛事都么激烈，解说员虽然有点兴奋但总是给人一个局外人的感觉。

我在他脸上看到的是气定神闲。我想，他心里肯定也痛苦，但是，面对这样的无可挽回的场景，他居然可以笑着围观，也不拉架，也不参与，也不劝解，可以说无动于衷。或许是麻木了，但是我看见他每次的样子又不像是麻木，而是一种超然。

我当时常问我奶奶，这个朱大爷为什么不拉开她们，我奶奶说：他是为了自保啊。

像这样狭缝中生存的人，我小时候见到的太多了。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在苦海里，可是少有人，能从这样的苦海无边里解脱和看开。

以至于到后来，我在社会上遇到很多刺激的事情，我都猛然会浮现出朱大爷沉着冷静超然的样子，对我来说，这个样子，犹如佛菩萨一样使我冷静。

如今这一家人，两个老人都已走了很多年了。那个躲在我家抽烟发愁的儿子，也早早得病走了。想起他们家一周三次的战斗，仿佛从未发生过。

人在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留不下痕迹的。当时任你气冲牛斗，死去活来，最后都是一场空。

表嫂相劣夫

再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我见过最沉得住气的人之一。

这个人就是我表嫂，我有个表哥，大我十八岁，很喜欢喝酒酗酒，又喜欢和猪朋狗友一起胡混，没事就喜欢大呼小叫骂人。脾气坏的很，我表嫂嫁给他后，这两个人一开始如胶似漆，在那个90年代初，小年轻人结婚了，一样很甜蜜的。

但是好景不长，我表哥的野性表露出来了，他那些狐朋狗友，几乎每天都来，在他家里吃喝睡玩，不是打麻将就是打游戏，因为我那时候特喜欢找我表哥去打游戏，所以我也常混在他家里。

他家里就像是个俱乐部。汗臭、脚臭、烟熏、酒气，游戏的吵闹声，麻将的嘈杂声。要是搁我现在，一分钟我都待不下去。可是我表嫂居然在那种环境里，过了七八年。

我发现我表嫂，简直就是神级的人物。对这些狐朋狗友，她每一个都管理地十分服帖，人是允许来，但来了绝对不敢胡来，抽烟的烟灰乱掉了，罚钱五块，不给就赶走。我表哥要发飙，我表嫂就把锅铲一撂走人，他们就没饭吃了。

谁都不敢跟她为难。都管她叫的大嫂前大嫂后，她一个眼神，这些人就知道要干什么，是该走了，还是该闭嘴了。

我后来想，我表嫂为什么不干脆全部赶走这些人不让他们来呢？后来长大了和表嫂聊天，她说：你表哥很喜欢和朋友在一起，你不让这些人来，他就憋死了。我还能让他死吗？只能沉住气忍着啊。

后来我表哥酗酒，脾气坏的很，没事就骂我表嫂，有时还动手。我表嫂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也不和他对抗因为知道他犯浑。

有一次我表嫂要我表哥停了麻将吃饭，因为她做好一桌子饭菜了。我表哥可能当时正输了钱，就开始发飙了，好像乌鸦哥掀桌子一样掀了麻将桌，又把饭桌上的饭菜搞一地，开始骂娘，然后举起一个凳子要打我表嫂。

我表嫂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那个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一个女人彻底冷静下来的眼神，是很有杀伤力的。那个凳子就要砸在她头上了，她没有半点避让，就这么看着他。

也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哭，我在旁边吓得游戏机都掉地下了。我表哥砸在半空的凳子就这么萎缩下来，他可能被这气势吓住了，默默地把饭菜全捡起来，又把麻将桌扶起来，要那几个人走，

走了后，就留下我，我们 三个一起吃饭，那些饭菜都是掉在地下的，我们也继续捡起来吃，那顿饭我记忆深刻，沉默不语的半个多小时。吃完我就拍屁股走人，太吓人了那气氛。

我表嫂有时候都是等他发狂完了后，离开他回娘家两三天，他自己受不了就一定会去接回来。

后来他们生了个女儿，我表哥才开始少喝酒少犯浑了。这种日子，差不多过了七八年这么久。但是我记得我表嫂，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从来没有跟我表哥耍泼斗狠过。

前几年我们聊天，她还说，我表哥其实对她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坏，忍着点，多想着他的好，就过来了。

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他们忽然变成我们那的模范夫妻了，我表哥把她疼的啊，好像手上的宝贝，天天吃完饭一起手拉手出去散步压马路。人也不再出去外面喝酒玩耍了，朋友也不来家里了，两个人就是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做点小菜吃吃看看电视。

我每次去他家，那种温馨的家庭氛围，是真的让人羡慕。

我自己年轻的时候谈恋爱，和刚结婚的时候和老婆吵架很难消解的时候，就回忆我表嫂，为何她能够忍得住这些糟糕的事情呢？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表嫂，熬得了我表哥这种混蛋时期呢？

收尸安头

一个人沉得住气，其实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优点。我再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就是我爸，我见过的人，最沉得住气的就是他了。我反正一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我爸。

我爸是在一个化工厂里面做中层干部，就是科长类的管理人员。那些工人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为人善良仗义。

他们厂里有一个大锅炉，那个锅炉有个表，有人看着，不能过了阈值，过了压力大就会爆炸。这个看的人一旦不负责或者睡着了或者开小差离开了，就很危险。

有一次看的人不小心，压力大了就发生了一个大的爆炸事故，一整个锅炉爆炸后，锅炉房旁边正好有个人叫刚子，刚子在洗菜，被锅炉里的滚水冲出来，直接烫熟了。整个原本一米七几的人被烫成个一团，惨不忍睹，头被碎片铲飞了也不见了。

一厂子的人都在那个现场，当时是黄昏入夜的时候，大家隔着老远看着刚子的尸体，有的人呕吐有的人遮着脸，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收拾。

刚子是我爸的朋友，据我妈妈描述，当时就看到人群里我爸爸走了出来，他说：拿张毛毯给我，接过毛毯后，他很正常地拿着毛毯就走过去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毛毯把刚子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又去旁边的沟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他的头，据说已经惨不忍睹了。

我爸帮忙把刚子的尸体处理好后。一个人很快跑到了木工房，拿一块木头，粗略地削了个脑袋，在装殓的时候给刚子安了个头。

后来我问我爸说，当时你不怕吗？他说：刚子是好朋友，不能让他没个头啊。

这个事情我虽然没有在现场看，但每次听我妈妈充满崇拜佩服地描述，我就无比佩服我爸爸。

菜刀御敌

我爸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深刻，那年我读高中，我爸当时在一个很小的工厂当厂长，那个工厂旁边有一些混混，总是去滋扰工厂的生产和偷窃工厂的财物，我爸就组织了保安队去防守。这些混混因为没有办法得逞了，就没事去找茬，隔三差五到厂里闹事。不是堵车就是砸东西，只好报警，拘留了两个。

而且那个厂子的工人很团结，就一起对抗，形成了仇怨。这些混混总觉得，是我爸来当这个厂长后，才搞成这样。于是要来找麻烦。

有一天傍晚，我刚回家，就看见我爸下班回家，走到家里对我妈和我说，你们不要害怕，有人要来找茬，你们别管，在家里待着别出声就好。

我看他很淡定的样子，当时我妈吓得很慌张，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我爸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然后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他把门大打开，自己坐在门口，拿着那把菜刀。

很快，人声嘈杂，我站在我爸身后，就看见一堆人冲上来楼梯，喊着要打我爸，这群混混，冲到还差半截楼梯的时候，看到我爸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我爸把那把刀轻轻地举起来。也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这些人没有说什么，就自己退下去了。我当时年轻气盛，还想着和我爸一起打仗呢，一看这些人自己就吓走了。

我后来问我爸，你怕不怕。他说：怕个鬼，这种情况，没有其他选择，他来侵犯，只能这样，他要真上来动手，我就砍。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从此对我爸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为我可能从小受这种沉得住气的人影响很大，所以我发现我小时候也挺沉得住气的。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小伙伴，一起去街上买画片，就是那种变形金刚啊八仙过海的那种小方片画片。那时候存点零钱凑齐了，就去街上买一张整体的，回家剪开玩拍画片。

我们每人买了两张，我把画片放在衣服胸口遮挡着，因为很珍惜。我们两个就走路回家，路过一个湖边的时候，迎面来了十几个比我们大很多的少年，一看就是小混混。

那些人看我们对面走过来，我当时就明白这些人不是善茬，果然他们拦下了我们，逼在我们跟前，手里拿着刀子，威胁说：身上有没有钱。拿出来。

我当时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很淡定的说：没钱，我们看着像有钱吗。当时我们还是小学生啊。

那个为头的过来，抓起我的衣领，说：这里面是什么？

我说：是画片。

他说：你骗我？

我说：骗你你就把画片拿走。

他说：好啊，你打开衣服看看。

我打开衣服，他一看还真是画片，又说：你说没钱，没钱哪来的画片，还剩下多少？

我说：都买了，要不然我回去退了这两张画片，把钱给你。

他狠狠地说：老实点，下次见了老子，要记得给钱。

然后去搞我小伙伴，我小伙伴吓得不行，拔腿就跑，我喊：别跑。他已经跑出去了。

那还得了，这帮人一看他跑，直接追过去，抓起来好几个耳光，扇完了又踢了两脚。还把他画片抢来撕掉，才散开。

我小伙伴一路哭着回家，我把我画片分了一张给他，他才没哭。

我后来回忆，我当时很淡定，因为淡定的人，一定会有点气场的，混混也不敢太放肆。

一直这么多年来，我遇到任何事，都很沉得住气，我相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一下慌神了手足无措。

再说一件前几年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雨夜，下着很大的雨，我打着伞下班回家，走过一个狭窄的小巷子的时候，因为风雨很大，伞一般都往前罩着自己走，所以不小心撞了一下对面来的伞。其实撞的真的很轻，就是很平常的那种，又黑又下大雨，就没有在意，直接照走不误。

结果走了没几步，忽然后面有东西顶我的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又顶了一下，连接着顶了四下，我才反过来看，一看是一个老大爷正在拿伞尖顶我，看上去有六七十的样子。很生气的看着我。

然后他就开始上来，抓着我的胸口衣服顶着我。开骂了，大概意思是我撞了他的伞，为什么不道歉直接就走了这么没礼貌。

当时那个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很怕他犯浑倒在地下碰瓷，我只能把伞收了让视野开阔点，一旦发生了啥事起码还有摄像头拍到。

他推了我好几下，发泄他的脾气，我发现这位大爷可能是受了什么气，正好又碰上我的伞，就忍不住这口气了，我正好撞在他的气头上了。

他不停的骂，我就不停给他道歉。他不依不饶，叫嚷着要报警，拿手机对着我拍照，我只能不停地安抚他我说：大爷你冷静点，不要激动，小心身体。

等他骂的差不多了，他自己也没趣了，才走开。我这才松一口气，心想还好我没有像有些年轻人忍不住就要动手还口，指不定要惹出一个什么祸事来。

那一刻看着他骂我的样子，我非常同情这个大爷，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受了这样的气，可能平时见到很多不礼貌的年轻人已经憋着一口气了。也可能他就是对年轻人有意见。

也可能他性格就是这样，自己的雨伞被人碰了一下，必须要有个说法。总之有这种气，不容易。

所以从那次后，我只要是碰了一下，哪怕是很轻的碰了一下人，我都会表示歉意。走路看到老人和孩子，我都让一让，不再这样直接擦肩过。

沉得住气，其实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个道理说起来其实有点自私，因为你自私，不愿意去和这些破事纠结，你一旦忍不住，反驳几句争辩几句，那就完了，那天晚上我估计就回不了家了。估计这大爷是不会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