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命需要多种化学物质才能形成。
第六章:统一结论
20世纪后半叶,生命起源理论的研究人员分成了几大阵营。每个阵营的科学家都力挺自己支持的理论,同时对其它理论加以诋毁。上一章中介绍的方法无疑是成功的,但每一种看似正确的理论都存在严重的问题。因此,一些研究人员如今希望能对这些理论加以统一。
这一观点最初于几年前提出。而人们之所以会提出它,是因为一项乍看上去支持传统的RNA世界学说的研究结论。
2009年,RNA世界学说的支持者们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无法按照早期地球可能采取的方式生成核苷酸。这使得人们怀疑,原始生命根本就不是以RNA为基础的。
约翰·萨瑟兰德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制造RNA所用的核苷酸会如此困难,并用了多年时间寻求其它解决方案。
而他的方案启发他提出了一套激进的新理论:生命的所有关键成分也许是同时形成的。
“RNA中的一些关键化学成分就是无法组合到一起。”萨瑟兰德指出。每个RNA核苷酸分子都是由糖类、碱基和磷酸基团构成的。但实验证明,我们无法将糖类与碱基融合到一起,它们的形状并不吻合。
因此萨瑟兰德在实验中使用了一些完全不同的物质。最终,他的研究团队共采用五种简单的分子,包括一种不同的糖、还有氨基氰(cyanamide),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是一种氰化物。该团队让这些物质进行了一系列化学反应,最终制成了四种RNA核苷酸中的两种。
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萨瑟兰德也因此闻名遐迩。很多人认为这一发现进一步证明了RNA世界学说,但萨瑟兰德本人却并不这么看。
“经典”的RNA世界学说认为,RNA在原始生命中承担了所有的功能。但萨瑟兰德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他相信RNA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不可能事事都由它解决。
相反,他从绍斯塔克的研究中吸取了灵感。本文第五章中介绍过,绍斯塔克将认为复制能力最先出现的RNA世界学说与里斯的“细胞膜先出现”学说结合在了一起。而桑瑟兰德比他更进一步,提出了“所有关键功能同时出现”的理论。他希望能让细胞从零开始、完整地将自己组装起来。
他的第一条线索是在核苷酸合成过程中发现的一个奇怪的细节,一开始还被认为视作巧合。
萨瑟兰德合成过程的最后一步,是将磷酸基团连接到核苷酸上。但他发现最好一开始就将磷酸基团加入到混合物中,因为这可以加快早期反应速度。
乍看上去,在不需要磷酸基团的时候就将其加入混合物中,容易使情况变得混乱棘手,但萨瑟兰德发现,这种混乱的状况反而有利于反应的进行。
这让他不由得思考,混合物究竟该达到怎样的混乱程度。在早期地球上,水中肯定糅杂了数百种、甚至数千种不同的化学物质,就像一堆淤泥一样,但这种混乱程度或许也是存在最优水平的。
我们在第一章中介绍过史丹利·米勒在上世纪50年代所做的实验,当时他使用的实验材料比萨瑟兰德要混乱复杂得多。其中的确含有一些生物所需的分子,但萨瑟兰德指出,这些分子“含量极少,剩下的是大量其它类型的非生物化合物。”
萨瑟兰德认为,这意味着米勒的实验设置还不够理想。他使用的物质成分过于混乱,导致真正有用的化学物质反而被埋没其中。
因此萨瑟兰德希望能实现一种折中情况,既不能太杂乱、导致重要物质无法发挥作用,又不能太简单、导致反应受到限制。如果控制好这一程度,生命的几大关键成分或许就可以同时出现了。
换句话说,40亿年以前的地球上或许就有这么一个池塘,历经多年变化之后,里面的化学物质刚好达到了特定的混合水平,于是第一个细胞就形成了。
这种说法或许难以令人信服,但萨瑟兰德找到的证据越来越多。从2009年至今,他已经证明了用来合成上述两种RNA核苷酸分子的化学物质还可以合成多种生命所需的分子。
显然,下一步就是合成更多的RNA核苷酸了。他目前还没能做到这一点,不过在2010年,他合成了一些与核苷酸密切相连的、或许能够转化成核苷酸的分子。
2013年,他还设法合成了氨基酸的前体分子。在此次实验中,他加入了氰化铜来帮助反应的进行。
萨瑟兰德在实验中多次采用了氰化物,并在2015年对它们展开了进一步研究。他的实验显示,同样的化学物质组成还可以合成脂类前体分子,而脂类正是构成细胞膜的物质。这些反应需要在紫外线光的照射下进行,还需要加入硫和铜来加快反应速度。
“细胞的必备组件都可以用成分相同的化学物质来合成。”绍斯塔克指出。
如果萨森兰德所言不假,那么过去40年间、人们对生命起源的研究就全都是错误的。自从发现了细胞的复杂结构,科学家就一直假设最初的细胞是逐步形成的,隔段时间出现一种新的成分。
萨瑟兰德指出,在莱斯利·奥格尔提出RNA最先出现之后,研究人员就一直在“试图理清不同成分出现的先后顺序”。但他认为,最理想的方法还是让所有细胞成分同时出现。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让所有成分同时形成太过复杂’这个说法的挑战。”萨瑟兰德说道,“我们当然可以实现这一点。”
绍斯塔克怀疑,大多数试图合成生命分子、将它们组合成活细胞的实验之所以均以失败告终,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他们的实验材料太“干净”了。科学家们往往只使用自己感兴趣的化学物质,而不考虑早期地球上可能存在的其它物质。但萨瑟兰德的实验表明,只要向混合物中加入少量其它物质,便能引发更加复杂的化学反应。
而绍斯塔克本人在2005年也亲自验证过这一点。他在试图让原始细胞容纳RNA酶的实验中发现,酶需要在镁的帮助下才能发挥作用,但镁会破坏细胞膜。而他的解决方法也十分令人惊讶:在合成囊泡时,用两种脂肪酸的混合物代替单一脂肪酸。这种混合物合成的囊泡可以不被镁所破坏,因此囊泡内部也就可以容纳RNA酶了。
不仅如此,绍斯塔克还指出,最初出现的基因也许也是一种混合物。
现代生物利用纯DNA来携带基因,但纯DNA刚开始时也许并不存在,而是RNA核苷酸与DNA核苷酸的混合物。
2012年,绍斯塔克的研究证明,这样的混合物可以组合成一种“混合分子”,外观和表现都与纯RNA十分相似。这种混合型RNA/DNA链甚至还能折叠成不同的形状。
这说明原始生命中是否存在纯DNA或纯RNA并不重要。“我相信最初的聚合物应当很接近RNA,只不过成分比真正的RNA更混杂一些。”绍斯塔克说道。
不仅如此,我们在第三章中提到的TNA和PNA等分子也可能曾参与其中。我们还不知道这些物质在地球上是否存在,但如果存在的话,最初的生命也许在利用RNA分子的同时,也给它们留出了一些空间。
这已经不仅仅是RNA世界学说了,而是“大杂烩”世界学说。

地球形成初期常常遭到陨石撞击。

也许生命最早是在浅海中形成的。

温泉也许正是生命的起源之处。
这些研究说明,第一个细胞的合成过程也许并不像我们一度以为的那样困难。细胞确实精密复杂,但如果简化程序、草草组装了事,即使功能不那么完善,原始细胞照样能够正常运作。
这样粗糙的细胞似乎不可能在早期地球上存活下去,但当时它们面临的竞争并不激烈,也没有对它们造成威胁的天敌,因此从某些方面来看,那时的生命或许反而比现在轻松得多。
但还有一个萨瑟兰德和绍斯塔克均未解决的关键问题:最初的生物必须拥有某种形式的新陈代谢体系。毕竟,生命如果无法获取能量,就必死无疑。
在这个问题上,萨瑟兰德赞同迈克·拉塞尔、比尔·马丁、以及第四章中其它“新陈代谢论”支持者的观点。“RNA世界学说和新陈代谢论都有道理,”绍斯塔克指出,“我们必须解决新陈代谢的起源问题,化学能的来源非常关键。”
虽然马丁和拉塞尔有关海底热泉的学说是错误的,但他们理论中的许多方面却十分正确,其中之一就是金属对生命起源具有重大的影响。
自然界中的许多酶都含有金属原子,这通常是酶中的“活性”成分,其它成分只不过起到了支持作用而已。但最初的生命不可能含有如此复杂的酶,因此它们也许会采用“赤裸裸”的金属作为催化剂。
冈特·瓦施特肖塞此前就曾提出过,生命最初是在黄铁矿上形成的。拉塞尔也曾强调称,热泉的水中富含金属元素,可以起到催化剂的作用。马丁在对“最后的共同祖先”生物的研究中更是发现了大量含铁的酶。
此外,萨瑟兰德的化学反应需要依赖铜才能进行,绍斯塔克的原始细胞中的RNA也需要镁才能发挥功能。
这样看来,热泉或许真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现代生物的新陈代谢体系中确实存在铁硫簇这样的物质,说明生命最初有可能是在热泉中、或热泉周围形成的,因为热泉的水中富含铁和硫。”
因此,如果萨瑟兰德和绍斯塔克的想法正确的话,热泉理论的一个关键论点就是完全错误的:生命不可能起源于深海之中。
“我们研究出的化学反应过程高度依赖于紫外线的照射。”萨瑟兰德指出。而阳光是紫外线的唯一来源,因此这些反应必须在阳光下才能进行。“这就排除了生命在深海中形成的可能性。”
绍斯塔克也认为深海并非生命起源之地。“最糟糕的一点是,深海与大气层中的化学物质完全隔绝了开来,而大气层中有大量氰化物这样的高能催化物质。”
不过,这些问题并没有完全排除热泉理论的可能性。也许这些热泉所处的水域较浅,能够接受阳光的照射,也能接触到大气中的氰化物。